姨奶奶
“姨奶奶走了”!去年腊月二十四日下午,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闻听噩耗,悲恸不已。姨奶奶享年85岁,去世那天,离羊年春节不到一周。驾鹤西去的她,生前一定渴望能陪家人多度一个春节,但被病魔严重摧残的身体让她的生命终究没能迈过马年的门槛。姨奶奶是个非常朴素的人,从年轻到老,穿的都是不起眼的老布衣服,有的地方还缝了几个补丁。她有一米六的个头,脸盘较窄,面皮蜡黄,两根颧骨像皮包里塞着的什么硬东西,从面皮中支楞出来;她喜欢将头发挽成髻,盘在脑后,用网兜裹住;每逢栀子花开,便将香气扑鼻的栀子花插在网兜的两侧。她爱笑,每笑起来,两粒虎牙便从嘴里露了出来,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姨奶奶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出生在农村的一个贫困家庭,从小跟父亲在地主家当长工,20岁时嫁到40公里外的一个村子,丈夫的家境也不好。婚后第二年,生育了一个儿子。儿子七岁时,丈夫因饥饿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当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缺衣少食成为影响老百姓生存的一大现实问题。为养活儿子,一年后,她经人介绍,改嫁到离娘家不远的一个村子。再婚不到一年,丈夫嫌弃她的儿子蒲生是个负担,就将她和蒲生逐出家门。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邻村的一个石匠收留了。从此,她和这个老实巴交的石匠生活在一起,石匠便成了她的丈夫。石匠忠厚、本分,待她和蒲生非常好。蒲生十岁时,石匠就经常带着他在外面学瓦工手艺。身体瘦弱的她,在家从不闲着,每天都去生产队干农活,用挣的工分领口粮。石匠凭着娴熟的瓦工手艺,到处给人家盖房子。当时,瓦工的工钱是一天一块钱。根据生产队的规定,石匠每出去干一天瓦工,就必须从一块钱的工钱里面拿出八毛钱交给生产队,生产队即记下他一天的工分,到发口粮时,可凭记下的工分领到口粮。在同石匠婚后的十年里,她又生育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四个孩子的降生,让她一家的生活更加艰苦。那时,生产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六岁以下幼童,队里给其发的口粮是成年人的三折;七岁至十四岁的,是七折,她一家经常因此吃不饱,挖野菜充饥是常事。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能记事时,姨奶奶已是50多岁的老人了。那时,我家住在她家隔壁,她的小儿子比我年长3岁,两人玩的非常投机。小时候,我最喜欢上她家玩耍,她家有很多自制的玩具,弹弓、滚铁环、鸡毛键,只要是当时流行的,在她家里就能找到。有一次,我趁她的三儿子不在家,偷偷将其藏在床底下的滚铁环拿出来玩耍。熟料,被不久后回家的三儿子逮个正着。就在三儿子准备用拳头教训我时,她迅速从屋里跑了出来,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将三儿子拽到一旁,臭骂了他一顿。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她发脾气。就是有理的事被人误会,她都是主动让着人家。记得有一次,我家和她家共养的耕牛偷吃了邻家耕田里的秧苗。后来,邻家的女主人找上她的家门,向她撒泼,用指头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很多难听的脏话。其实,那天耕牛轮到了我家看管,偷吃庄稼的事与她家无关,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甚至对对方的鲁莽举动作出反击,但她没有这么做,从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地去向对方解释。她从不出远门,一年到头都呆在村子里,唯一爱好是抽烟袋(烟袋也叫烟枪,就是用竹竿做的老式烟斗)。那时,农村非常流行抽烟袋,一则成本低,二则方便。水烟、旱烟,姨奶奶都喜欢抽;水烟是用水斗把烟过滤一下,旱烟就直接入口了,抽的烟丝是用烟叶切制的。姨奶奶家的水烟袋有半米多长,嵌在烟杆下面的圆柱形水斗特别大,十分醒目,全身都是铜色,拿在手上比较沉。小时候,我经常看见他和姨爷爷饭后坐在一起抽水烟袋,从水斗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让小时候的我们感觉特别好奇,有时候,忍不住将烟袋拿到嘴里使劲抽上几口,熟料,水斗里不但没发出声响,反而嘴里吸进满满一口的脏水,咽到肚里,特别地苦。她有一套精湛的推拿技艺,不管是手关节扭伤的,还是腿关节扭伤的,只要不是骨折,在她手下,都能手到痛除。她推拿的动作娴熟、精道,方法简单,先在扭伤的关节处涂上一点白酒或红花油,然后用手在上面进行反复推拿,直到局部出现红晕,再将活血止痛膏贴在上面。对上门找她推拿的人,她从不拒绝,从不收一分钱。方圆几公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有找过她推拿的经历。一天,外村的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十三岁的儿子找到她,说是慕名而来的,他的儿子在三个月前打篮球时扭伤了腰,找了很多人都推拿不好,现在儿子的腰痛得非常厉害。她上下打量了中年男子一番,男子穿得非常寒酸,两个裤腿上缝满了补丁。“我先看看孩子的伤情咋样。”“您放心,只要您帮我的儿子推拿好了,您要多少钱,我就给您多少钱。”中年男子一脸的焦急。“我给人家推拿不是为了赚钱,我也不是靠这个吃饭,你不用担心。”她安慰男子。男孩在他家接受一周的推拿后,伤情奇迹般地好转了。接受推拿的最后一天,男孩的父亲将装着钱的红纸包偷偷放在她家的饭桌上,却当即被她发现。她追出门外,“一家人吃饭,靠你一个人挣钱,还要培养孩子读书,比我更不容易哟!”她边说边将红纸包塞进男子裤兜。对于她不求回报的无偿服务,可以说,我是感受最深的一个。小时候,我的手关节、腿关节,时常在玩耍中被扭伤,每次都是父母拉着我找到她。走上社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她几乎没什么接触。儿子出生后,我与她接触的次数又开始多了起来。至今,19岁的儿子对她帮他推拿关节的情景仍记忆犹新。1980年下半年,广大农村迎来开启幸福生活的曙光,国家在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将耕地包干到户。她一家的生活从此发生了转机,她的四个儿子都学会了瓦工手艺,农忙时,就帮家里抢种抢收庄稼;农闲时,就到外面给农户盖房子,这样,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得到了解决。那时,瓦工在农户家做的工钱都是记账,到年底再一并结算;讲信誉的,东挪西借都要在年关将欠下的工钱全部结算给瓦工;不讲信誉的,多次上门催讨也不见效。每到年关,别人家都在忙着操办年货,而她家的人却在四处催讨工钱。有年春节,她家因为欠在外面的很多工钱没有收起,一家人都没制件新衣服,大年晚上吃的肉还是向邻居借的。姨爷爷六十四岁时,撇下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1992年,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农村很多困难家庭逐渐富裕起来了。她家因为底子太薄,一家十几口人仍挤在四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最小的儿子三十出头了都没有一个人上门说亲。三年后,小儿子在乡邻的介绍下,终于找到了对象,这让年过六旬的她了却了一桩心愿。她的晚年生活虽儿孙绕膝,但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不满60岁的儿子蒲生和不满50岁的女儿都在五年前因病先后离她而去。蒲生去世那天,她老泪纵横,趴在灵柩前长跪不起,六岁的孙子见她跪在地上又哭又撞,使劲抱住她的一只脚往上拽,边拽边喊:“奶奶!快起来呀!快起来呀!”。最终,她拗不过大家的劝说,在几个儿媳的搀扶下,才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儿媳们担心她呆在家里,容易哭坏身体,准备将她安顿在别处。她用嘶哑的声音对儿媳们说:“你们不用担心,人死了不能复生,这只怪我的命不好,我留在这里还可以帮厨房里做点事”。说完,径直走进了厨房。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从县城回老家的路上,恰遇正在照看小孙子的她。半月不见,她满头的乌发几乎全白了,瘦弱的腰杆更弯了。她活到85岁与她在逆境中始终保持的开朗、乐观、坚强的生活态度分不开。其实,她的体质并不好,早在40年前,时常因为贫血晕倒在地而不省人事。记得有一次,家里正准备吃午饭,突然从她家传来凄厉的哭声。随即,我跟着妈妈去了她家,只见她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管围在身边的亲人怎么呼喊,身体都是一动不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样的情形在她身上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但到了九十年代,这种病在她身上却奇迹般地消失了。现在一回想起来,才明白,她在那个时期常常不省人事,是因为低血糖,是因为生活条件太差。姨奶奶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安静,但关于她的故事有很多很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故事渐渐在记忆的深处变得模糊了,有的只剩下了轮廓;不管岁月如何变换,她的慈祥、真诚、乐观和善良将永远驻扎在我的心中,并成为我眷恋故土、不忘亲情、永怀感恩的精神源泉。姨奶奶安息吧! 写的很朴实!老人辛苦了一生!节哀 一路走好! 老人辛苦了一生!节哀 真情流露,很感人 节哀顺变,生老病死实属自然规律{:5_170:} {:5_158:}{:5_158:}{:5_158:}{:5_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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