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程:东风渡
东风渡文/ 刘鹏程解放军先遣队进入洲区后直奔长江沿线。蓝科长、白科长带一部电台、一个侦察排到王家营。他们先和严长根的湖区武装工作队联系,紧锣密鼓开展工作。电台架在王家营张益阳家,侦察排住在杨长珠家。随后,二野四兵团十三军一0九团,这个团也称红军团,还有三十七师、三十八师等源源不断,先后来到小孤山、詹家峦、明新、王家营、蒋家营一带。湖区武工队帮助部队住下来,征集粮食、草料,解决部队军需。随后又分头帮助解放军一起到渔民家访贫问苦,征集渡江船只。同时,兵团十五军一三0团从太湖县沿泊湖北岸,走太湖徐家桥,陆续开往望江华阳渡江作战前线。大军穿着清一色的草黄色军服,刚到湖区,老百姓全都躲到湖边芦苇丛里,他们不了解解放军是什么军。因为前几年新四军撤离湖区根据地后,国民党正规军、地方军、望江梁金奎的水警大队、国民党自卫团、中心情报组、行动队等势力反复“清剿”湖区。国民党军队为搜捕共产党,好多老百姓都遭到过拷打审讯。特别是掩护湖区干部、武装撤离湖区后,国民党对湖区群众实行疯狂报复,敲诈勒索,老百姓缺吃少穿,痛苦不堪。几年来,老百姓一见军队来了就躲,就弃家逃跑。于是,武装工作队分头下湖寻找老百姓,告诉他们:“当年的新四军回来了,我们解放了!”老百姓一听说,这批穿草黄色军服的解放军就是当年穿蓝色军服的新四军,只是改了个名称,就纷纷回到家中。同时,把沉在湖中、江边的船只纷纷打捞上来,支援解放军渡江。国民党派飞机每天在沿江、沿湖一带飞来飞去搞侦察。为了不让飞机发现解放军,老百姓有的人家让出房子给解放军住,自己在湖边树林子里搭棚住。先前为躲避国民党自卫团,渔民刘精华、刘太清、李恒高等几十人的船队,在泊湖西北角老虎尾上躲了七、八天后,湖边突然来了一排解放军,排长还负了伤,手上打着绷带。排长站在山坡上向他们喊话:“师傅,你们是哪里人啊?船队长呢?请出来讲话啊。”渔民们都是各家各户的船,是躲差躲到一起的,没有船队长,大家都很害怕,只有刘太清年龄大、见识多,胆也大些,大家都推举他出来和解放军对话。排长向刘太清问了一些情况,与刘太清商量说:“我们没有地方住,想在你们船上借宿,可行啊?”刘太清满口答应说:“可以,可以,只是没有什么好的招待。”解放军刚上船,他们还比较拘束,时间一长,就感到和当年在湖区打日本人的新四军一样,态度和气,口口声声称他们师傅。干部、战士与他们拉家常,问长问短,家住什么地方,家里有多少人,连姓名都问,还一边问一边记。解放军给他们讲了很多新鲜事,说宿松已经解放了,国民党都大跑了,大军将去解放江南,希望他们参加渡江船队。他们表示同意。又过了几天,部队的营长来了,带来了好几百人。营部设在岸上的牛路嘴。刘精华的船队在老虎尾又住了七、八天,解放军都上了船,要开到枫林嘴。他们就带着解放军把船开到泊湖西北角的枫林嘴,发现枫林嘴那里已经集中了好多宿松的船。解放军将所有的船进行编队,任命刘太清做一个中队的中队长。船队编队完了以后,第二天,就载上一三0团的全部人员,开到望江县华阳河入口处的鲶鱼墩宿营,在泊湖上展开紧张的水上练兵。此时虽然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湖边岸上绿草茵茵,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花,但湖水依然寒冷。大军子弟兵转战到泊湖地区的,大多是太行子弟,不识水性。他们进入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泊,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心里都有点怕水。二营六连战士胡掌生长得腰粗体壮,是出了名的大力士,在陆地上真可称得上李逵式的英雄。但他一到水里,英雄竟无用武之地。坐到船上,沿江一带湖区出生的战士有说有笑,胡掌生则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呕吐酸水。太行子弟一见面就议论:“喂,你听说了吗,长江有几里宽,无风三尺浪,江猪成群,木船一碰就翻!”“管他呢,反正吞不了我这一堆!” 胡掌生说。连长看到太行子弟有怕水的心理,就命令他们先乘船出湖,帮渔民打渔,以班为单位,抓着船舷练游泳,跟船工们学摇橹、升船帆、撑篙子,就是上船、下船的动作,也学得很认真。他们先空手在船上练,后来把行军锅、枪、弹背在背上上船练习。一天,连长罗金印陪营长杨德山到湖边检查练兵情况,打趣地问道“胡掌生,今天湖水浅了这么多,是不是你又偷喝了?”“报告连长,我已学会‘狗爬式’,能游三十多米。”说着笨拙地作了个游水的示范动作,引起大家一阵哄堂大笑。“王副排长,你呢?”“报告营长,我已经能在水面游二十分钟。”王金富回答道。“继续加油练习,要学会在水面游两个钟头,还要学会在水里打仗。”“是!”王金富立定敬了个军礼。开门见山,出门乘船。船是渔民的命根子,渔民张加其、张贵其弟兄和李恒高、李启高、李全开兄弟、父子、叔侄,对船上有一种神秘的感情,不论大小渔船,后舱都有专供船菩萨的“圣堂舱”。解放军干部相信马列,不相信鬼神,见了这些,就觉得很好玩。部队水上训练进展很快,就将白天训练改为晚上编队训练,向假设之敌“登陆”攻击。训练规模先以一个连为单位,逐步改为以一个营、一个团为单位,在炮火掩护下实弹训练。4月8日,部队移驻望江县吉水沟,这里距离长江尚有二十余里。经过湖上练兵,战士们上船、泅渡、登陆动作非常熟练。全副武装的连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上船敏捷如猫,不发出任何声响,时间只用三十秒;登陆如饿狼扑羊,身手敏捷。全营完成一整套动作也只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4月14日,二野四兵团司令员陈赓率司令部到达长岭铺,在长岭铺召开渡江作战会议,下达关于渡江的作战方案:秦基伟的十五军为兵团左纵队,作为兵团主渡部队,主要突击方向是华阳镇对岸的香口,与江苏江阴的东线部队同时渡江;周希汉的十三军为兵团右纵队,首先以红军团攻占复兴江心阵地八宝洲,担负江面掩护任务,尔后军主力渡江占领彭泽县,控制马垱口,协同十五军歼灭马垱要塞之敌,保障十五军右翼安全;十四军随十三军前进,担任两军渡江后卫。当天,四十四师紧接着在师部召开作战会议,制定渡江作战详细方案。4月17日,传达了二野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下达的渡江作战命令。4月18日夜,一三0团二营六连经过十八天紧张的水上练兵,最后移驻望江县罗墩村宿营,这里距长江入口处只有六、七里路。各部队作战物资按指定位置作紧张调动。白天,营、团首长组织各连、排领导及突击队骨干分子分别到江边隐蔽侦察。此时,正值桃花汛雨季,连日阴雨,班长王育才爬到营长杨德山身边道:“营长,你看,敌人抱着木桩也在江里练习游水。”杨德山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对王育才道:“敌人这不是在练游水,他们是在往水里打木桩,布设水雷。”到了夜晚,他们就在大帆船上,用麻袋装上沙土筑成作战工事,进行登陆演习。几万大军陆续集中到湖区,春上粮食短缺,又加上先前经历国民党各武装的洗劫,没有足够粮食供应大军。湖边有的老百姓就组织起来,下湖捞鱼给解放军吃。战士们感慨万千,说:“老区群众真好,我们一定要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劳苦大众。”恰逢这时候,叶光欧查到国民党县政府逃走前储存在坝头一带的粮食,一次就收获三十六万斤,解决了渡江大军的吃饭问题。有老百姓笑说:这是天助共产党解放军!天要灭这个蒋该(介)死(石)!
4月20日,国民党最后拒绝在和平协议上签字,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出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消息传来,人心振奋。二野四兵团司令部紧急行动,随陈赓司令员,从长岭铺出发,驱车往望江华阳起渡点前线方向。下午4点钟左右,到达望江凉泉东北的陈氏冲,在陈家祠堂宿营,司令部就设在这里。这里离华阳河口起渡点三十余华里,四周有茂密丛林,利于屯兵养马;祠堂东北临武昌湖,西南近泊湖,沟通吉水河、华阳河,好多战士和船工们在芦苇荡深处练兵。司令部到达祠堂后,就紧急展开工作,安排好电话室、作战室、陈赓司令员的办公室等,传达紧急作战命令。在右纵队,占领复兴洲区的解放军先遣团红军团,接到命令连夜劈开江堤,把内湖通江的引河挖通,乘夜色,将一百多只木船拉进江里。敌人的主阵地设在余家洲对岸水沉地带,火力较强。而设在往复洲的滩头阵地,火力较弱,仅有十多挺轻重机枪,五个土木结构的地堡,还有一些断续壕及单人掩体。为了避强击弱,根据副师长赵青华的指示,他们把船向上拉了一千多米,将杨家墩作为一营的突击起渡点。21日凌晨1时,月色朦胧,江水汹涌。副师长赵青华越过江堤,悄悄进入长江北岸红军团的起渡点,只见八宝洲上寂静。而在长江北岸红军团的起渡点,则是另一番景象,一百多只战船已一字摆开,突击队员正蹲在战场上。每只船上都有一个指挥员,一挺机关枪,两个机枪手,三个水手和船工,十几个战士。突击队的各级指挥员分别登上自己的战船。江北阵地上组成的炮火,已瞄准了敌人的滩头阵地。深夜,春寒料峭,白雾笼罩着江面。凌晨1时40分,时间到了,只见指挥船上的白草帽悄悄地向各战船晃动了三下。“开船!”各船水手同时从战船上操起竹篙,一起向岸边用力一点,船像利箭离弦,一齐向八宝洲敌人滩头阵地冲去。当担任突击连的船队距离敌人滩头阵地百余米时,被敌人发觉了,敌人机枪立即“哒哒哒……”地开火。但敌人的机枪刚一射击,副师长赵青华和团参谋长周峰在北岸指挥的二十门山炮、迫击炮和十二挺重机枪,便像泼水似的,向敌人滩头阵地猛发过去。顿时火光冲天,江面上被照得通亮。凌晨2时,指挥船跟着二、三连的突击船队靠岸。接着一连的船队在连长张合芝和著名战斗英雄卫小堂率领下,也登上了八宝洲。在突击营登上八宝洲主阵地的同时,第二和第三突击营分别从左右两侧迅速前进,消灭残敌。接着,第二突击营又向复洲的右前方张升洲发展。此时,敌已迅速溃退,守敌望江保安团已逃之夭夭了。第三突击营在郭学久、张云成率领下,很快推到了麟字号洲上。五连副连长李安锁带领两个排首先登上这个洲。在一道弯弯曲曲的堑壕,他们遇到一群顽敌的抵抗,战斗英雄王引生带头冲上去,连扔三个手榴弹,后面的几个战士跟着扑进了堑壕,用刺刀和冲锋枪消灭了这股敌军。被敌称为“永远炸不沉的军舰”的八宝洲,全部被解放军突击部队占领了。4月21日中午12时,顾永武和赵青华、周峰、李志仁等,在解放军占领的敌营部所在地沙土洲立即做出新的部署:炮兵和各营迅速占领沿江阵地,控制江面,掩护左右两翼主力部队渡江,并做好横渡长江主流,继续向长江南岸进攻的准备。这时敌人惊慌了,为守住长江南岸阵地,急忙从九江方面调来三艘炮艇,一面向八宝洲打机关枪,一面顺江东下。敌人企图阻止十五军从华阳镇地段渡江,并截击十三军主力从小孤山至八宝洲一线渡江。顾永武和赵青华立即命令,各种炮火推进到八宝洲南岸一线,坚守阵地,猛击敌舰。各营指挥部也指挥轻重机枪,猛烈地射击敌人炮舰。敌炮舰怕被击中,怪鸣数声,拖着浓烟,向西逃去。
左纵队。四十四师20日接到紧急作战命令后,迅即召开渡江作战大会。政委谷景生代表军党委,把“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两面红旗分别授予第一梯队的一三0团红三连和一三一团三连。华阳镇斜对面,彭泽香口正东约一公里的长江南岸,立着一根高高的铁杆,每到夜间闪发出强烈的光束,把江面照得一清二楚。这就是敌人的香山灯塔航标主阵地。这里守敌是国民党六十八军一四三师四二九团。渡江船队从华阳镇出口入江,斜驶正好在那里登陆。护送渡江第一梯队一三0团和一三一团一营是宿松船工队,他们只有一个信念:“誓死把大军送过江去!”敌人在那里作了重兵布防,每隔六、七十米就修筑了一个伏地暗堡,重机枪严密封锁香山江面。香山灯塔航标主阵地明沟暗堡纵横交错,并在沿江南岸又挖了一条齐腰深的交通壕,居高临下,构成交叉火力网,企图阻止解放军渡江。距香山主阵地后边约两里就是敌人榴弹炮阵地,瞄准长江北岸渡船,构成了对渡江突击部队的严重威胁。六连小通讯员窦升贵,小名叫龙旺。他走到江边,看江水滚滚,白浪滔滔,宽达五、六里的江面上汹涌澎湃。天晴日出,照得江面一片银色。一群小乌龟,贪玩地爬上江边沙滩晒太阳,把头伸得老长,左右瞭望。见有人近前去捉它,它把头一缩,后又一伸,张开嘴自卫。等窦升贵把手缩回来,它便伸开四腿,“沙沙沙”争相逃跑。窦升贵真想抓一只来玩,可是渡江大战即将来临,哪有这份闲功夫啊。窦升贵他才十七岁,骨子里还其实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啊,是战争的洗礼,使他早早成熟。江中心由东到西激起十多道白浪,有黑点状的东西时沉时浮,出现在水面,窦升贵恍然大悟:“江猪!”4月20日夜,突击部队的战船奉命全部进入江北岸的引河隐蔽待命。21日天一亮,只见江北岸大小引河竖立起一排排帆船桅杆。中午12时许,敌单炮开始炮击北岸渡船,炮弹落在船队中间,掀起根根水柱。“狗东西,死到临头了,还疯狂什么?看老子今晚过去收拾你们!”战士们骂着。下午1时许,渡江突击队营部在罗墩村再次召开渡江战斗誓师动员大会,战士们都换了新军装,船上贴满了标语:“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争做渡江英雄!”等。营长杨德山激昂地说:“国民党政府撕下‘和谈’假面具,我们是英雄的‘老二团’,团党委把两面红旗授给我们,这是我们的骄傲,我们的光荣。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打过江去。宁为前进一步死,不往后退寸步生!”四十四师指挥所设在江字号东北面江堤上一个简单的工事里,师长向守志全神贯注指挥部队渡江。四兵团实施渡江的主要突破口是:由十五军四十四师一三0团二营五、六连攻击敌香山灯塔主阵地。六连任务是夺取香山灯塔主阵地,五连任务是夺取香山左边的黄山并直插公路截击逃敌。下午4时45分,江北岸二野山炮三十多门、迫击炮十八门组成强大炮群,开始一齐向敌灯塔主阵地试射。成排成排的炮弹在空中发出呼啸声,下冰雹似地打在敌灯塔主阵地上。倾刻间,敌地堡开花,弹药所中弹起火,矗立在主阵地上高高的铁杆航标,也被拦腰炸断。敌人的炮火完全被压住了,无法组织还击。突击队的战士们高声为神勇的炮兵叫好。 炮火试射后,六连连长罗金印再次命令检查战船工事,规定登陆后联络暗号是哨音“三长两短”,对方回答是“两短一长”。船工李恒高、李启高、李全开父子、兄弟、叔侄三人,把两床棉絮抛入水中浸湿,作“避弹掌舵”用。在渡江航行的时候,他们掌舵人无掩体,可以将湿棉絮顶在身上,抵挡敌人的子弹和炮弹弹片。经过二十分钟的炮火准备后,部队最后一次在江北吃饭。部队首先设宴招待船工。首长说:“今天晚上,部队要过江,有劳你们,你们不要怕,江那边的人都被我们打跑了,工事也摧毁了。你们过江,我们用炮掩护你们。”说完,首长给每一位船工敬酒,敬酒后分别发给《渡江光荣证》。这餐饭有猪肉,但战士们吃得却很少。炊事班不知从哪里买回来好多鸡蛋,发给突击部队吃,每人三个。司务长还让窦升贵另带四个鸡蛋,说是渡江后给连长、指导员吃。窦升贵将四个鸡蛋装进衣兜里。船工们吃完饭回到船上,天已经黑了,战士们已整整齐齐坐在船上等。夜幕降临,天突然变得阴暗起来,突击队在罗墩村原地整装待命,师部宣传队前来助阵,鼓舞士气。宣传队是清一色的女战士,她们使劲敲打着快板:“呱嗒呱,呱嗒呱……”“六连英雄紧握枪,今晚咱们就过江。六连英雄登战船,今晚准能抢在先。六连英雄表忠心,刺刀见红杀敌人。”“呱嗒呱,呱嗒呱……”战船一字儿隐蔽在吉水沟,沟宽四十米,连贯着泊湖和长江。漆黑的夜晚,天下着濛濛细雨,每只船上都站着两个护船的突击队勇士,他们头上戴着钢盔,手持钢枪,威风凛凛。机枪射手谢大海说:“指导员,我要求渡江入党,请党支部接受对我的考验。”班长王育才说:“我是共产党员,保证夺取灯塔,实现我班的战斗诺言,如果我‘光荣’了,请把我埋在香山。”新到任的外号“小炮弹”的矮个子三排长,头戴钢盔,肩挎冲锋枪,精神抖擞,决心渡江立功,发誓道:“侦查清楚敌人火力部署,保证夺取敌灯塔阵地。”大个子战士胡掌生说:“我结婚第二天就参军了,一旦我牺牲,请龙旺老弟转告我心爱的她,另选个老实人吧。”副指导员说:“渡江是同敌人一场大决战,意义重大,估计敌人会拼命顽抗,垂死挣扎,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过去,为入党的同志争取火线入党,多杀敌立功。只要突破了长江天堑,敌人就会全面崩溃逃跑。这里有全连同志的家庭地址,如果我牺牲了,请活着的同志转告我母亲,请他老人家自己照料好自己。”配给五连和六连的是两艘大帆战船。六连船头工事是两挺重机枪,船中仓室两门六0炮。临登船时,又增加了三名渡江观战团的干部。大船全部载满是六十七人,它是六连的突击船,也是指挥船。其余大部分战士是乘坐摇橹的、划桨的小木船,大的乘一个多班,小的则只有四个战士,带一挺轻机枪渡江。连长罗金印问:“长江水急浪大,小船一旦进入江中心,互相失去联系,怎么办?不能集中靠岸登陆又怎么办?”“这些不仅是我考虑的,也是军、师首长担心的,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说怎么办?”战士们齐声回答:“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冲。”
漆黑的夜晚,张副指导员率三排勇士们带船悄悄驶出华阳镇,进入长江口。敌人的重机枪严密地封锁着战船出处。“叭叭叭”扫射一阵,子弹掠过船头,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清脆。当突击部队一跃而起登船时,才发现大部队已在这里潜伏等候多时了。六连罗金印连长命令把用竹子做成的救生筏全部扔到江中,船工李恒高、李启高、李全开三人迅速起锚拉帆。十六岁的李全开说:“要是起大北风就好了,我们一下子就可以冲到对岸去。”船工张加其两兄弟驾驶的大帆船,护送五连勇士。五连一排长崔彦德,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勇敢、果断的青年指挥员,他和副连长白清华一起,担任指挥攻打香山左侧的黄山阵地之敌。突击队的战法是:先偷渡,尽量接近敌人,一旦被发觉立即变偷渡为强渡。阴暗而幽静的夜空,沉闷而紧张的气氛,连战士们呼吸声都能听见,这种极不正常的平静,使人预感到中国历史上一场空前的水上大恶战即将爆发。时针指向23时20分,五连一排长崔彦德、副连长白清华各带领的战船已开始启动。“连长,连长,五连战船已离岸了!”“等待命令!”六连罗连长两手叉腰,焦急地站在李恒高身边说。话音刚落,黑暗中急冲冲跑过一个人影来,是营部通讯员。他气喘呼呼压低声音道:“报告六连长,营长命令启航!”“启航!”战船齐发!开始偷渡,很平静,没有枪声,没有炮声,没有说话声,只有扳舵、摇橹、划桨的吱呀吱呀声,哗啦哗啦的击水声。初航时大小战船齐头并进,一头向江心冲驶。小船轻捷灵便,一下子冲到大船前头,他们要抢头功。这时候,李全开突然压低嗓音欣喜地说:“你们看,刮风了,是东风!”顿时,风兜着大帆船的布帆,战船像离弦的利箭,斜驶飞速前进。连长罗金印小声说:“好!这是天助我们!”战船驶入江心,突然江南岸“叭、叭、叭”,敌人清脆的指挥枪连响三声,打破了这许久的沉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接着,敌人又打出四颗照明弹,把江面照得如同白昼。敌炮开始向江中开火,电光成网,如雨似电的炮弹,带着红绿火花掠空飞舞,打在战船左右开花爆炸,激起根根水柱。窦升贵用手抹去溅在脸上的水花,察看左右,发现右后侧一小船被敌炮弹击中,船的残骸被炸飞起。顷刻间,左侧边又一只风帆战船被敌炮弹击沉,全船将士全部牺牲。风帆战船借助强劲的东风,以每分钟七十米的速度,在敌炮弹爆炸声中颠簸疾驶,穿梭前进,把摇橹的、划桨的小船远远地抛在后面。整个华阳江面上,大小数百只战船,就像无数的铁鹰,扑向江南。敌人在江南利用照明弹看着解放军战船朝南岸飞渡,胆颤心惊。江南岸敌军开始炮火后,江北岸解放军的炮火开始猛烈还击,成排成排的山炮、迫击炮发着怒嚎,呼啸着飞向江南敌香山灯塔主阵地。顷刻间,敌阵地变成一片火海。敌人拼命顽抗,密集的炮弹打来,使渡江突击部队不断遭受伤亡。突然,舵手李恒高中弹倒下,他弟弟李启高头顶两床湿透的旧棉被,迅速接过哥哥的舵把,稳操船舵继续前进。船上两挺重机枪和两门六0炮,及其它所有船上的重机枪一齐向敌人回击,战船加速向江南前进。顿时,渡江大军的枪声、炮声,滚滚长江的浪涛声,战士们“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喊杀声,汇成一片。舵手李启高含着热泪,把顶在头上的旧棉被扔掉,振臂高呼:“大军同志,誓死把你们送过江去!”战船迅速驶过江中心,向南岸逼近。突然,一颗美制枪榴弹打过来,带着红绿火花,正好在战船中舱上空爆炸,一排三班六名战士挂花。二班副班长高玉声忍着伤痛,和一排机枪射手史国英等六、七人,抓起桨拼命划。敌人的机枪疯狂扫射,子弹打在铁锚上溅起火花,前边划桨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自动补充上去,子弹不断打在船上,穿过木板夹层,威胁着战士的生命。突然一声巨响,又一颗敌炮弹呼啸着飞过来,正好打在船后舱爆炸,舵手李启开倒下了。战船顿时猛烈颠簸,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打了个旋转,尾朝西、头朝东顺水而下。站在右中舱船边观察敌情的三排长落入水中,光荣牺牲。此时,七班战士已伤亡过半,全连伤亡人数猛增到三十三人。伤员打开急救包互相包扎。十六岁的李全开正在奋力摇桨,看着父亲和叔叔先后倒下,见船颠簸后失去控制,知道情况不妙,顾不得救叔父,急忙跃起身,向舵位跑去,继续掌舵。可惜,他连船舵还没拿稳,敌人又一排子弹射来,打中了他的腹部。但他仍然紧抓舵把不放,大声呼喊邻近船上的船工刘精华:“刘叔,快带我的船一起走。”刘精华见李家船方向有偏移,速度减下来了,知道他们船上出了问题,就用自家船的船头顶着李家船前进。这时,李全开才松开自己握着舵把的手,挨着父亲和叔叔的遗体倒下,献出了年仅十六岁的生命。“船老大,船老大,李启高!”没有回答。报告连长:“后舱进水!”“快快堵塞!”两挺重机枪和两门六0炮也停止了射击,情况万分紧急。“报告连长,船老大负伤了。”罗金印头部负着伤,流着鲜血,顾不上包扎,关键时刻一跃而起,箭步冲上舵位。他一面拨正航向,一面高声命令大家:“发扬人民军队的硬骨头精神,不要怕!”二班副班长高玉生庄严表示:“我要求船一靠岸,第一个登陆!”紧接着,五、六名突击队勇士“哗”的一起站起来,面对着连长——七班长王育才要求亲手把红旗插上香山。老战士郭银方要为太行父老争光,第一个登山。战士郝务杰一只眼珠被弹片炸穿掉了出来,自己用手塞回去,包扎好后,双手乱摸,要求登陆后也带他到灯塔去。腰负重伤的二班班长王顺咬着牙说:“我一步一步爬也要爬到灯塔。”战船距离南岸两百余米,船上重机枪又恢复对南岸射击。划桨杆被打断了,战士们就用钢锹代替,负轻伤的同志用钢盔往船外舀水。船使劲向岸边冲去。六连的战船距离岸边还有百余米时,五连副连长白清华的战船在前面即将抵达岸边。五连的战士们一边拼命用钢锹划水,一边高喊:“加油!加油!”五连战船于23时50分率先成功抵达长江南岸。
五连副连长白清华立在岸边,举起信号枪,向天空“嗖、嗖、嗖”发射三颗红色信号弹,庄严宣告四兵团十五军四十四师一三0团二营五连在灯塔附近率先登陆。 解放军江北炮火停止射击。靠岸的五连、六连战士们回头一看,猛然一惊,整个江南岸只有两艘大风帆船靠岸,五连第一,六连第二。绝大部分摇橹的、划桨的中型战船,距离江南岸上还有三百米左右。敌人组织强大火力,疯狂反击,机枪猛烈射击过来,江上各战船伤亡速增。 六连战船距离岸边还有三十余米时,实在无法前进。敌人的火力大量集中在这里,企图阻止六连战船登岸。同时,集中火力阻击率先登岸的五连。 机枪射手史国英端起机枪,站在船头,不顾敌人射来的密集子弹,一边射击一边喊道:“我的机枪就是专打你们的火力点的。” 七班大力士胡掌生不顾敌人“嗖嗖”射来的子弹威胁,把跳板一头抛入江中,一头用力扶着,朝大家大喊一声“下!” 高玉生首先顺着跳板跃入水中,水还是很深,探不到底。他奋力游到岸边,底下是一尺多深的淤泥。他登上岸,朝敌人扔了一颗手榴弹。 谢大海登陆后,用机枪严密封锁敌人的火力点,一个点射打哑了一个暗堡。 王高才左手举着红旗,右手握着冲锋枪,在船头一边射击,一边顺着跳板冲入水中。 敌人居高临下,像下冰雹似地从岸上把成排的手榴弹甩了下来,在战士们周围爆炸。弹片炸起的飞砂,打得战士们痛的难忍。 五连白清华率部向敌阵地冲锋,战士周庆兴第一个突入敌人壕沟,被四个敌人按住。周庆兴拔出手榴弹,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敌人见势不妙,松手就跑。周庆兴迅疾将手雷投向敌群,激烈的枪声中“嘭”的一声巨响,炸死两人,余敌逃窜。 其他战士迅速冲过去,“突突突”,把敌军阵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时候,二、三排战船迅速靠岸,六连一排及三排七班登陆勇士们在敌手榴弹的爆炸声中,从五连的左边突破了敌人长蛇交通壕工事,由西向东敌灯塔主阵地发起冲锋。 清点队伍,一个排又一个班,加上连部勤杂人员,本来共有六十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二十三个人。连长罗金印也不见了,张副指导员命令通讯员窦升贵快找。窦升贵急忙顺着交通壕往回走,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见到了一身泥水、头裹救急包的罗连长。 罗连长问:“通讯员,司令员呢?” “没有找到!”窦升贵答复。 罗金印连长忍着剧烈的伤痛,一边命令窦升贵快点燃三堆篝火,和江北岸取得联系,一边将这二十三名突击队员组成一路纵队,利用敌人“长江天堑”一失大势已去的心理,借助黑夜,从右边灯塔小路,由王金富、王育才两支冲锋枪开路,向纵深发展。 这时候,上游控制江南彭泽地区江防的国民党军刘汝明部人心惶惶,在准备随时溃逃。被刘汝明部羁押在江南彭泽港的宿松王玉爱等六十多名船工,望见下游南岸燃起三堆篝火,知道大军已经渡江成功。他们就着黎明前的夜色,趁机摆脱国军控制,驾驶十六艘大帆船,偷偷渡过长江返回江北,向江北的右纵主力部队十三军报告守敌开始溃逃…… 此时,已经登陆的五连将军帽翻过来戴,黑夜中露出白帽顶,这是在江北时就已经约定好的联络记号。他们和六连一起攻打灯塔阵地。占领灯塔阵地后,急速向黄山方向猛插过去。六连在前进中突然发现,香山后边有一片黑糊糊的东西,就赶快采用暗号联络是否五连。暗号过后没有回答,机枪立即射击。谢大海抢先一步端起机枪,“哒哒哒”就是一梭子,仍无动静。冲上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山神庙。这里是敌人榴弹阵地指挥所,成堆炮弹还没开箱。小山神庙里,军衣和枪支、棉被等扔得乱七八糟,一个灵巧的小座钟还“哒、哒、哒”地走着,可见敌人逃跑时的狼狈。 这时,张副指导员、七班长和窦升贵把红旗插上了香山制高点。罗连长带领队伍迅速赶回灯塔固守渡口,掩护后续部队过江追击敌人。 此时,天空乌云滚滚,一阵寒风吹来,大雨瓢泼。大家没有任何防雨工具,本来衣服是湿透的,再一次被雨水冲刷。罗金印连长头部的伤口在大雨里淋得生疼。 直到东方发亮,雨停了,就开始打扫战场。 打扫战场结束,窦升贵感到特别寒冷和饥饿,突然想起衣兜里还有四个鸡蛋,是司务长叫他带着,渡过江后给连长、指导员吃的。 “报告连长、张副指导员,我这里有四个鸡蛋,是带给你们的。” “谢谢,你快把这鸡蛋送给船上伤员同志们吃啊。” “是!”窦升贵回答连长的话后,快步往江边跑去。只见灯塔沿岸江边水面上,被炮弹炸死的鱼,翻着白肚漂了一层;被打坏的战船,歪歪斜斜在江里,鲜红的血水灌满了船舱…… 22日上午8时许,突然头上飞来一架敌人的侦察机。“注意隐蔽!敌机!”两岸部队和往返航行在江面的运兵船一阵紧张。敌机在香山渡口低空盘旋一圈后,像报丧似地向东南方向飞去,江岸上又恢复了平静。 下午3时,军长秦基伟、政委谷景生在师长向守志的陪同下,来到等候多时、不足一个营的一三0团指战员中。秦基伟身形黑瘦健壮,讲话时嗓音很高。他左一伸胳膊:“你们是英雄!”右一伸胳膊:“你们是主力!”“你们团为我军立了一大功,人民感谢你们!但不能骄傲,要再接再厉,坚决响应毛主席的《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 这时候,炊事班还在江北,一直过不来,部队没有饭吃,战士们吃几块被雨水打湿的饼干充饥。 这次战斗,四十四师歼敌一四三师四二九团和八十一师二四二团各一部,俘获二四二团团长杜少南、副团长张文汉以下千余人,缴获火炮九门。 下午4时,后勤部队过江。 同时,在复兴洲区的渡江右纵队十三军主力部队也冒雨渡过长江,攻克彭泽县城,占领马垱口。 解放军渡江部队一举突破国民党的“长江天堑”,百万雄师纷纷踏上江南的大地,开始了“千里追歼”。(本文为长篇非虚构小说《东风泊》节选)
作者简介
刘鹏程,安徽宿松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在《诗刊》《诗选刊》《散文》《散文选刊》等文学期刊和报纸副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著有散文集《泊湖的密码》、诗集《风在传说》、散文诗集《水的微笑》、长篇小说《东风泊》等七部,有作品被国内各地用作高考模拟考试语文阅读试题。曾获安徽省“五个一”工程奖、首届安徽散文奖、第二届曹植诗歌奖、第二届安庆市文学艺术奖等奖。
来源:宿松文学本期编辑: 肖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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