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树12

宿松龙湖

12
张雨墩也罢，“龙湖浮笠”也好，其实那只是浩瀚龙湖中两个荒凉的土墩罢了。至于“洲中景物清幽，风光秀丽。春来人立洲上，足踏芳草，极目远眺，碧波荡漾，好似一只远航之舟，正在鸥鹭伴奏中航行，令人心旷神怡。”二舅说，那是文人笔下的“龙湖浮笠”。他看到的张雨墩并不很圆，地形狭长，只是茫茫龙湖中远望时有点象“浮笠”罢了。那时正是夏秋之季，荷叶又高又大，荷花盛开，芳香四溢；莲蓬高高耸立，黑的绿的还有藏在花中的小骨朵；芡实禾叶浮在水面上，真象斗笠般又大又圆，绿叶红茎，上边尖尖的刺；菱角禾又粗又密，微风吹拂，浪花掀起菱角禾藤让人看到下边成熟的菱角。满湖菱菜和茂密的油草船桨摇不动，二舅用竹篙才把船撑上岸。
二人走上张雨墩，一块20来亩的普通土墩，蒿柴茅草遍野，没有一棵树。遍地青蛙鸟儿，人走到跟前，青蛙才纷纷往水下扑腾扑腾乱跳，天鹅野鸭惊慌乱飞，麻雀挪挪窝儿又停下来望着两个不速之客。老方走上岸望见深草中一只野鸭伏在里边，对视一会，终于也飞走了。老方走近前一看，里边竟有三个鸭蛋，笑嘻嘻地对二舅说：“我们成了侵略者，赶走了原居民。”二舅不太懂，也跟着笑。
“在船上住还是岸上住？”二舅问老方。他不懂为什么要选择这鬼都不到的地方住。老方递给二舅一支香烟，“东海”牌的，那是当时最高档的香烟，要凭票卖，有钱也买不到的香烟。他曾经买过一盒，舍不得抽，放在家中半年发霉了，二舅悔死了，放在饭面上蒸去霉气，在人面前抽。
“岸上吃，船上住吧！”老方依然笑吟吟。
二舅下河割芡实禾，把粗茎剥去带刺的皮，红中带白，杆断丝连，炒时加点酸辣椒，二人吃得津津有味。二舅下河摘菱角，剁成菱米，煮饭香喷喷，炒菜又鲜又香。二舅下河捉泥鳅，张小虾小鱼，餐餐有鲜，老方吃着笑得合不拢嘴，又拍二舅的肩，又张二舅的烟。
二舅活也轻松，吃的也好。每天只在张雨墩斗笠大的地方活动，憋的慌。闲下无事停下来时，二舅就想鲜花，鲜花拖到身后臀部上辫子，鲜花圆圆的瓜子脸，又弯又细眉双眼皮下一双秋波摄人魂魄的眼睛常在二舅眼前晃，说话象铃儿响叮当比唱歌还好听的声音常在二舅耳边响。
每想到鲜花时，二舅就一人跑到另一边，望着十里外鲜花住的村庄，情不自禁地唱起山歌。
“正月想思病起头吔，心中烦恼两眉愁。名山大川随处走吔，花街柳巷把情偷吔，古来名士也风流吔。
二月想思病上身吔，心中烦恼八九分，睡在床上说乱话吔，心中只想有情人吔，同床三年未成婚吔。……”
“一想梁兄日落西吔，犹如刀割肚中皮，天边想到地边转吔，不知梁兄在哪里吔，想断肝肠郎不知吔。……”
“十指尖尖尖在姐面前，”——“拜雀儿不是？”
“心中有事不好对姐言，”——“你讲呀！”
“十七、十八无妻子，”——“你讨哇！”
“叫我讨亲又无半分钱，”——“你借哇！”
“借钱又怕三分利，”——“你也可怜！”
“心想向姐讨一样？”——“讨么事？”
“讨给我作媳妇儿。”——“呸！”
这是男女对唱的情歌，“拜雀儿”是善良的老人们赶吃粮食的鸟时的动作。二舅一人唱和，老方多少能听出话外音，但他不知道鲜花。

宿松龙湖

（13）
二舅每天的事是煮二人的饭，劈好的柴，放在小汤罐上煮饭，略带点焦黑黄灿灿的锅巴粥，香喷喷的，老方特别喜欢。河里岸上寻点野菜，扯点蒿笋，特别是河水煮河鱼河虾，味道鲜美无比。二人下河捉鱼摸泥鳅，欢天喜地，笑气呵呵。二舅发现，老方在水里捉鱼摸泥鳅不比他差。一来二去，二人竟似老朋友。老方发现二舅耳朵不灵敏，细细询问，试着给二舅用手按摩穴位，并掏出几根银针，问二舅信不信，让他扎扎银针试试。二舅厚道人，觉得老方人特好，爽快地答应了。白花花的针老长老长，拿出来看到挺吓人的，但扎下去一点不痛，只是用手捻针时有点痠麻，耳朵里似乎有点嗡嗡响声，但舒服。几天后，二舅听老方说话声音似乎比以前大点，听自己说话也觉得声音大些。“我耳朵好了？”二舅明白过来，忙向老方跪了下去，双手叩拜。老方把他拉起来：“还不知是不是真好了呢！你煮给我吃的喝的我该怎样谢你呢？”
一天早饭后，老方忽然对二舅说“小徐，我们今天下午去河岸看看有没有鳖好吗？”二舅不知什么鳖，但他想出去，最好是能上岸到养鱼场看看鲜花。吃过午饭，二人摇着船到湖里去。老方坐在船头，二舅摇桨。“往哪走？”二舅问。“往西。”老方向前指。湖里是密密的菱角藤禾和麻叶草，摇到深水处才好一点。老方坐在前面吸烟，目不转睛望着前方。“往西北！”西北是河岸，就是“甲鱼咀”。老方兴高采烈地递给二舅一支香烟，“上岸！”一踏上岸，老方仔细地盯着前边的沙滩眼睛发亮，嚷着“有戏！”
二人回来，早早吃过晚饭去“捉鳖”。还是白天那里，老方带着二舅悄无声息地走上岸蹲在远处一动不动。二舅不知老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好奇地望望老方望望前边。地上热烘烘的，身上热汗直流，蚊子狠狠地叮咬，怪难受的。二舅望望老方，老方似乎入定似的，眼睛叮着前方，三、四个小时没有吸烟。忽然，前面水面轻轻地传来哗啦啦的声音，接着是地面上沙沙地的响声，响声渐渐近了，象民兵训练原地踏步似的。接着便停下来，是趴沙的声音。不一会，响声停止了。老方轻轻的告诉二舅：“捉鳖！”说话间魔术似的抓起两只鳖，往二舅箩筐一放，转眼又是两只，直到箩筐装满。老方这才对二舅说，“起码还有20只！”二舅这才知道原来鳖就是“团鱼”。回来老方连夜宰了四只，亲自下手煮，二人各吃了两大碗野生鳖，东方天已放晓。二舅对老方好生敬佩，多了一层神秘感。

“团鱼”直到第四天才吃完。这天下午，吃完饭，正闭目养神，忽然远处传来歌声——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
歌声悠扬，湖上很少听见这动听的歌声，二舅挺高兴。老方也竖起耳朵听，歌声由远及近。老方站起身一看，“不好！”老方一声惊叫，脸色陡变，拉着二舅的手就往荷叶蒿林里钻。二舅透过荷叶蒿林这才看清，来了一排小船，一条船上两个人，船头上架着一支枪，看来有十多条船。老方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小船，叮嘱二舅：“千万别出声！一切听我的！”二舅望着老方，一脸的严肃，跟平常判若两人。歌声渐渐近了，就到了张雨墩的旁边，船桨划水声听得清清楚楚，说话声听得明明白白，船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渐渐远离张雨墩。二舅想上岸，但老方一使劲，二舅竟然挣扎不开，这在二舅可是生平第一回遇到劲比他大的人！
待几乎听不到歌声，老方才同二舅上岸。二舅责备老方：“刚才是王卓山一班打铳的人打野鸭回来，从他们的歌声看，打的一定不少！”
“王卓山打铳的？”老方这才缓过神来。“不是冬天才打野鸭吗？”
“他们这是一班年轻人学手艺的！”二舅挺神气地告诉老方：“王卓山打铳传男不传女，是我们佐坝一绝活！‘野鸭饭’更玄，肥而不油腻，锅巴香而焦脆，好吃而不作涨（方言，不伤胃）。一场虚惊。

老方听得合不拢嘴。
王卓山打铳，现已失传，野鸭是国家保护动物，打铳英雄无用武之地。“野鸭饭”当真是佐坝一绝，那倒是实情。

宿松龙湖

（14）
第二天早晨，东方红霞滿天，湖水波光粼粼，湖对岸那个叫“上岸”的地方一片绿色，此刻染成一幅五色斑斓的山水画。景色望去挺诱人的。
一点风也没有，刚起床二舅头上就冒汗。刚吃完早饭，太阳就象一盆火似的罩在头顶上，晒得人头发昏。好容易盼来了一点风，也是火里来的，始终没吹干汗。地上船上都象蒸笼，河水也散发着滚滚热浪。二舅坐卧不安，直骂鬼天气。眼巴巴盼来了一点云，淡淡的云丝，有气无力，远远遮不住太阳。直到中饭后，鲜花家那边才布满深蓝中带黑色彩浓浓蠢蠢欲动的乌云。二舅心中默念，鲜花家那里凉快点吧！
想着想着似乎真凉了一点，头顶有一片云。云顺着风向上漂浮，不久西北方大半边天都涌起厚厚的乌云。
风加劲了。西北边结集厚厚的乌云已开始在天空“排兵布阵”。“先头部队”漫过头顶，转瞬间一丝丝，一条条，一团团，一块块，四面八方已迅速占领了整个天空。“好凉快！”二舅痛快地喊叫起来。话音未落，“轰隆隆”！一声闷雷，压住了二舅的声音。几滴大雨落在二舅的脸上。“舒服！”二舅情不自禁地叫喊。又是一阵炸雷，二舅吓了一跳，能看到地上爆炸着蜿蜒到湖水中的火光。
雨更大更密了，狠狠砸到地上，掷地有声，与地上热气腾起一阵热浪。河水溅起老高老高的水花，咕咚咚，哗啦啦，响声不绝。猛地眼前电弧光一闪，天地撕裂了一条一尺来宽的大口，二舅眼睛不由自主地一闭。“咣啷啷！”一阵原子弹爆炸般的巨雷，震得二舅身子离开地面，只吓得魂飞魄散，忙用手拍打胸脯。风更狂，雨更猛，眼前根本看不清雨怎么下，只觉天地间到处是水，到处是风，到处是雷。千军万马海陆空三军大会战！瓢泼大雨倾泻下来，淋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刻钟后，风雨停了。荷叶蒿都吹得倒伏在水面，有气无力，气息奄奄。老方直叫“好厉害的雨！”
二舅告诉老方，这是“抓尾龙（方言，秃尾龙。）做清明”。每年清明节前后我们这里总有一天会突然间来一场狂风暴雨。传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个老妈妈，丈夫早死，和一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有一天，老妈妈去河边挑水，看到一个河边有一个七彩的蛋，于是把蛋拿回家给儿子玩。后来这个蛋竟然孵出了一条七彩的小蛇，善良的老妈妈给这条小蛇取名阿龙，把它当儿子一样养着。再后来，这条小蛇头上竟然长出了两只角，原来，这是一条龙。一家人又快乐地过了好多年，当阿蛇长成一条真正的龙，儿子长成一个小伙子时，老妈妈也老了。身体不好，得了肝病，发作时苦不堪言。到处寻医诊治都不见效，一位白胡子郎中说要用龙肝做药引才能治好。于是阿龙大方地让老人儿子钻进自已肚子里割它的肝给妈妈治病。第一次割了一点，老妈妈吃后病好了很多。阿龙很高兴，要求再次割肝给妈妈治病。儿子钻进肚子里割了一点，想多割一些，巨大的痛让阿龙本能地合起了嘴巴，把儿子吞了。阿龙十分后悔，老妈妈悲痛欲绝，拿刀向阿龙砍去。看到阿龙可怜巴巴地流泪又十分不忍心，于是一刀砍断了阿龙的尾巴。阿龙就这样成了没有尾巴的龙。老妈妈因为伤心过度死了。阿龙哭得乌天暗地，一步三叩头地把老妈妈葬到了高高的山上。想到老妈妈没儿子，阿龙每年都来做清明的，二舅说刚才这场风暴是“抓尾龙做清明”。
二人惊魂稍定，一看吃的住的穿的，没有一点干的。好在天凉了，老方闭目养神。二舅躺在船上唱山歌。突然，河面来了一条船，老方定睛一看，原来是公社吴委员和场长来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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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加菲猫 发表于 2016-10-1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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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地雷 发表于 2016-10-1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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