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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台绘思乡情，罗汉尖耸傲雪松 ——读吴振华的散文集《遥远的青沙滩》 朱菊香 冬日的午后，阳光明媚，走进诗学中心一楼信箱处，由于没来得及适应走廊的光线，眼前还有些灰暗，但从信箱里拿出的一本书，瞬间点亮了我的眼睛，也拉远了我的思绪。这就是吴振华的散文集《遥远的青沙滩》。碧蓝的天空中，两只白鸥在展翅飞翔。白色的沙滩边，停靠着一艘略显斑驳的渔船。水天相接处，云丛遮盖的旭日犹如水粉画一样印染着水面，染红了天边。霞光之上，蓝天之下，“遥远的青沙滩”几个字赫然醒目。哦，这会不会像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一样，在忆旧怀人之中氤氲着贴心的温暖和淡淡的忧伤。带着一份好奇，带着一种欣赏，也带着一点挑剔，我展开书页，从最后一篇读起。因为根据以往的阅读经验，对于作者的了解一般都经历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而这次的写作者是我所熟悉的，应该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吧。那就从最后一篇读起，从我熟悉的读起。结果只能证明我的自以为是。因为《遥远的青沙滩》既不像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那样古朴温暖，散发着悠远的高原气息，也没有让我看到我所熟悉的吴振华亲切随和的一面。透过作品表层的童年回忆，家乡风情，字里行间凸显出来的，是写作者艰辛困苦的经历、顽强不屈的意志、丰富饱满的灵魂，一个大写的“人”字凸显在字里行间。不论是写人写景，还是记事抒情，都烙下了写作者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刻苦努力、奋发图强的心灵轨迹。 《遥远的青沙滩》是吴振华的第一本散文集，2016年12月由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该散文集收了四十三篇散文和一篇序、一篇后记。从内容上看，主要是怀人忆旧，大致可分为三类：回忆亲人师友，追忆家乡往事，描绘家乡风情。读完整本文集，合上书本，我发现我自认为比较熟悉的吴振华老师，原来我了解的只是他的外表。在以前假期外出函授期间，我们曾有过几次长谈，我很佩服他的钻研精神，曾向他请教如何做学问。在长谈过程中，我一边深深佩服他的刻苦钻研精神，一边也在心中自忖，都八十年代了，他是否夸大了自己的苦难经历。但通过这次阅读，我才真正理解到他不仅没有夸大曾经的艰辛和磨难，而且以前对我讲述的只是一点点而已。更重要的是，在艰辛和磨难中，他没有退缩，而是一直有着向上的决心和不屈的意志。而这，恰是形成他顽强性格和拼搏精神的环境基础。 文学是作家心灵的印迹。过往的岁月经过作家心灵的酝酿，犹如陈年老酒，会留下写作者特有的味道和芬芳。这部散文集同样留下了吴振华特有的生活轨迹与拼搏精神。在《雨落回马岭》中，记叙了作为长子的 “我”十三岁时跟随父母一起去湖北黄冈卖黄表纸，在回马岭遭遇暴雨，一家人几个月的辛苦和满满的希望在表纸变成糊状被雨水冲走的瞬间也化成了一掊黄汤。“父亲三天后回到家，只买回了三十斤大米。剩下的钱连本钱都没有还掉，也就谈不上修猪圈和买菜缸了，我那微小的希望更无从谈起。”在《第一次下城》中，作者描绘了自己第一次进城的经历。这不是写乡村少年去城里开眼界看新鲜，更不是去城里走亲戚逛大街，而是为了解决生活问题，帮助父亲一起去城里卖竹杪的经历。一夜的夜路，三天的等待，最终，五百斤干竹杪只换回一百斤大米。生活的重担让父亲无奈叹息，也让正读初二的“我”早早认识到生活的不易。《惊恐的瞬间》描写了十一岁的“我”因为生活的问题，充当助手，趁着夜色与父亲一起偷竹杪，并趁着夜色独自返回的惊恐心态。关于这样的事情，我幼年时也听父亲说过，但父亲只是说说而已，并不在子女面前刻意渲染那时生存的艰难。但对于十一岁的“我”来说，独自赶夜路却是那样的令人惊恐。当早已成年的“我”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回忆当时的心态，仍然感到心有余悸。在文中，我看到的除了生活重担给未成年人留下的心理阴影外，还有对那个时代极左政治路线的无声控诉。三十年时期城乡分治的政策导致农民的集体贫困，人口无计划生育的状况给本身就极度贫困的农民雪上加霜。但写作者并没有愤激批判，而是将惊恐埋在心间，化成成长的动力。《那个夏天的夜晚》记叙了未满十二岁的“我”第一次独自去陌生的广福粮站买米，在第二次返回的路上差一点丢掉六岁的弟弟的惨痛经历。《一张借条》描写自己为建房而四处借钱的经历。读着此文，我仿佛看到了高晓声笔下李顺大造屋的侧影。生活的艰难、婚姻的困境、父母的催婚、知识分子的敏感自尊都融注在小小一张借条中。这不是农村家庭自身的问题，而是错误的政策导致农民生活的普遍贫困。作者的笔是含蓄的，对于后来建屋又拆屋的波折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多说一句。在作者笔下，这些童年或青年时期家乡生活的经历被一一讲述，或先扬后抑饱含心酸，或平淡朴实充满深情，或惊恐万分暗含社会批判，或真挚朴实蕴含对人性的思考，或迷茫彷徨而欲言又止。往事历历，如在眼前，经过岁月的淘洗，经过心灵的氤氲，展示在读者面前的，除了生活的艰辛，还有写作者早熟的心态，不屈的意志。“我第一次发现父亲原来是这样为我们带回雪白的大米的。”“我满脸血口走进家里，母亲惊慌失措地抱住我，问我怎么了。我向她和弟妹们讲述刚才惊恐万状的经历……”简单平实的语言中蕴含的是艰辛的童年换来的顽强的意志和早熟的心智，长长的省略号中隐藏的是惊恐的心态和成年后的心有余悸。掩卷沉思，我眼前仿佛出现一位瘦弱的乡村青年彳亍在山脚下，小溪旁，竹林中，略显稚嫩的脸上过早刻上了生活的印迹。但这张脸上的眼睛却透出顽强的不屈的向上的光芒，他指引着乡村青年追求知识、向往美好，寻求改变自己改变家人命运的契机。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尽管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实行，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进农村，但三十年城乡分治的政策造成的农村贫穷落后的现状不是在短时期内能改变的。农家子弟要想改变命运，最好的通道就是读书考学，这是八十年代众多乡下人进城所走的共同通道，也是社会选拔人才的正常渠道。尽管这条通道还很狭窄，但它对于乡村青年来说，犹如一条洒满阳光，开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在这本散文集里，《副卷撕下作废》《通知书来了》《安庆一中门口》《怀念灯匠》《我的课余生活》等散文都表现了乡村青年渴望知识、追求理想的内在心理。这时的“我”朝气蓬勃、充满力量，尽管生活仍然艰难，但“我”的内心充满光明、充满希望。八十年代朝气蓬勃、充满生机的时代气氛也从字里行间凸显出来。在《安庆一中门口》，一群来自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华东师大等高校的青年学子的对话，深深刺激了“我”。“我心海里也一石激起千层浪，再也不能平静了，于是产生了一个宏伟的愿望：今生今世一定要走出大山，到大城市去读书！”在《我的课余生活》中，描绘了作者两年的大学课余生活，充满朝气，充满活力。“早上，我起得很早。我带着几十条英语单词的卡片，带上一块钱，沿着还未醒透的包河大道慢跑。……我跑得很慢，一边背单词，一边欣赏自己的脚步声。……到大钟楼脚下一般都是六点半，这时，通红的朝阳，刚从电讯大楼的左侧升起来，那一轮高楼旭日剪影非常壮观，我把这雄浑的景象当做每天的第一个见面礼。”惯常的比喻中透漏的是求学者渴望知识、追求美好的阳光心态。即使是怀念老师的作品，在怀念的语词中，同样饱含学子渴望知识、追求进步的心理。 在《遥远的青沙滩》中，写人记事类的散文是主体，写景抒情多融注在写人记事之中。作者写自己的亲人，如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曾祖母等，写自己的老师朋友，如余恕诚先生、周兰苣先生等。在描写这些人物时，作者善用小说笔法，选取典型事例，围绕情绪气氛最激烈最紧张的情节结点展开叙事，且适时地评论人物，不避讳、不矫情，笔法坦率真诚。在描写的众多亲人中，父亲是写得最多的，因此父亲的性格特征也是最丰富饱满的。《报日表》《父亲黑夜历险记》《雪地英雄》都是直接写父亲的篇章。《报日表》写的是一次全家被骗的经历。父亲在路上遇到两个自称是黄梅县供销社主任的骗子，因为急于卖出黄表纸，且欣赏他们手上从未见过的报日表，就轻信了他们，给了他们全部的七担纸，约定三天后送钱来，并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和山芋粉圆子招待他们。父亲及家人的善良本性尽显。邻居花狗哥对骗子持怀疑的态度，他只赊给一担纸，并留下了报日表。花狗哥与父亲对待骗子不同态度的对比写法凸显了父亲的诚实，也为下文的被骗埋下了伏笔。三天后，父亲赊欠酒菜，在焦急中等待，他们没有来。七天之后，他们仍然没有来，父亲这才真的相信受骗了。最终赶到黄梅县多方打听，仍然没有追回被骗的钱款。父亲的固执本性在事件的逐层推进中体现出来。在结尾，作者再加一笔，写到父亲并没有吸取教训，后来拿报日表和十五块钱换来一瓶物非所值的蜂王浆。到晚年，不顾辛劳且没有赚头，坚持自己的养猪事业。父亲的固执倔强性格更加明显。作者在对话中推进叙事，全家被骗的经历如同剥洋葱一样逐层见出本质，父亲诚实善良又略带些固执的性格特征也在层层递进的叙事中逐渐鲜明。“我”对父亲既怨恨又愧疚的情感也交织其中。在《父亲黑夜历险记》中，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父亲赶夜路与一群野狗搏斗的勇敢形象如同打虎英雄一样跃然纸上。《雪地英雄》中，父亲在雪地里为一家人准备过年柴火的勤劳形象深深印在孩子的心中。此时的父亲，在孩童时期的“我”眼中，俨然是位英雄。另外，《雨落回马岭》《湖北卖纸记》《第一次下城》等文虽没有直接写父亲，但父亲诚实善良、吃苦耐劳、倔强固执、为一家人的生活奔波劳碌的特征同样是极其鲜明的。这位“父亲”是中国千千万万普通农民中的一个，他们没有大的本领，也没有大的功劳，但他们身体力行，用自己最朴实最本质的辛勤劳动养活着家人，教育着子女。同时，也将中国农民身上最优秀的品质在实际生活中传承给下一代。“他”是我所熟悉的农村大爷大伯等朴实乡亲的缩影，“他”也是在乡土社会世代繁衍生存的千千万万中国式农民中的一个。愿这些为子女们辛苦劳累了一辈子的乡亲们能静静地安享晚年吧。 对老师的赞颂，也是《遥远的青沙滩》中写人散文的一部分。《地负恩情山岳重 海涵日月沧溟深——深切怀念敬爱的朱任中先生》是对初中数学老师朱任中的怀念，在作者的笔下，朱任中先生为学生无私付出，用恰当的方法激起学生的兴趣，关心学生的身体和日常生活。一位优秀教师的形象跃然纸上。《怀念周三畏先生》怀念的是宿松师范的数学老师周三畏“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方法。《怀念周兰苣先生》怀念的是函授大专时期教《文学理论》的周兰苣老师。作者选取“文学是什么”这一概念的课堂教学片段和与周老师的几封通信详细描写，周老师循循善诱的教学方法和正直高洁的品质鲜明突出。《深切怀念恩师余恕诚先生》是一篇接近万字的怀念长文。文章详细描述了自己师从余恕诚先生读研究生读博士的全过程，不仅详细描述了余恕诚先生对待学问的严谨、对待学生的严格，还描述了先生对学生日常生活的关心，表现了先生崇高的人格、宽广的胸怀。余恕诚先生也是我的老师，读着读着，先生细细的声音、谦虚的笑容就浮现在文字之上，先生的严谨、宽厚令人敬佩，先生高尚的人格令人景仰。曾经做过先生的学生，我三生有幸；面对先生对学生的严格要求，我心生愧疚。在《遥远的青沙滩》中，怀念老师的文章篇幅都比较长，内容也很丰富。作者不仅对老师充满赞美之情，而且体现了作为学生的“我”旺盛的求知欲望、强烈的进取心理。尤其是在《怀念周兰苣先生》一文里，“我”一路追随周先生，从安庆集贤路中文系函授大专教学点到安徽省教育学院本科学习，到报考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专业研究生，好学上进的学子形象鲜明突出，周老师几封回信的原文摘录也从侧面反映了“我”渴求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一路奋进。这正是一位乡村知识分子渴望通过知识走出封闭的大山，走进开放文明的现代都市的人生轨迹。在我看来，这种好学奋进的精神已经融注在吴振华教授的血液中，激励着他在古典文学研究方面的奋进。目前他已是孟浩然、王维、李白、韩愈、李商隐等研究学会的理事，尤其是对于韩愈的研究，成就突出。而且，这种精神正通过他的教学，深深影响着新一代的学子。 吴振华带着对知识和现代文明的强烈渴望，带着坚忍不拔、奋勇向前的精神，早已成为现代都市的优秀知识分子。身处都市林立的高楼，面对现代都市的繁华喧嚣，回首来时路，回想家乡情，家乡的青山绿水，家乡的风情民俗，早已幻化成一幅幅优美的图画，刻印在脑海中，形成挥之不去的乡情与乡愁。《老井》对家门口那口有几百年历史的老井的回忆充满深情，读着文中的语句，犹如炎炎夏日喝着冰镇的西瓜汁，清冽甘甜的滋味沁人心脾。《方山纸》详细描绘了宿松方山村特有的手工业产品“方山纸”的用途、制作过程和贩卖方式。如今，这项曾经是家庭经济命脉，寄寓着全家人生活希望的手工业正在日益衰落，这其中的哀婉与叹息自在不言之中。作者为家乡的手工业方山纸的制作唱了一曲无尽的挽歌。《魂牵梦绕的钓鱼台》用优美的文字描绘了钓鱼台水库周边的风景，坐落在水库中央三面环水的小岛上的钓鱼台中学的四时风光，对曾经在这儿的工作和生活充满留念。另外，《火赛神》《三月三》《过年》对家乡的民风民俗如数家珍，娓娓道来。面对古老的乡风民俗，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吴振华肯定会以科学的态度审视其中的迷信。如《火赛神》中，用“珍爱生命，谨防火灾”的理念代替蔡嬷嬷的迷信。《三月三》中用人间的温暖照亮生活的艰难与阴暗。阅读着这样的文字，读者也跟随着作者重温了一遍安庆地区特有的风情民俗，以及这看似迷信的民风民俗背后蕴含着的人们在艰难的生活中对温暖与美好的向往。 总之，《遥远的青沙滩》是一本能给人带来审美愉悦和心灵震撼的散文集。写人记事的散文如同一篇篇扣人心弦的小故事，作者从故事的中心结点写起，层层铺开，以时间为序步步推进，夹叙夹议，适时点染，让“我”的灵魂贯注其中。从这些写人记事的散文中，不仅能清晰地看出“我”在艰辛的环境中渴望知识，顽强不屈，拼搏追求的全过程，还能看出“父亲”为了家庭，为了子女吃苦耐劳、日夜奔波的身影。这是一个家庭父子两代的艰辛奋斗史。作为农民的父辈坚忍负重，养育子女，作为知识分子的子辈奋勇拼搏，追求知识。父子两代奋斗史的身影刻印在中国从极左政治路线的六十年代到改革开放全面深化的二十一世纪这一时代大背景上。“我”与“父亲”的奋斗史、拼搏史既是这一个家庭的历史，也是中国许许多多家庭的奋斗史、拼搏史。文中父子两代拼搏奋斗的身影印证着中国部分农村家庭从六十年代到二十世纪逐步城镇化的发展历程。当“我”由乡村到城市，完成从乡村知识分子到城市知识分子的转变后，站在现代都市文明的高度回首乡村世界和来时艰辛路，乡村的山水风情化成了一幅幅美丽的风景，如梦如幻，家乡的父老乡村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成了心头永恒的怀念，曾经的艰辛化成了奋进的动力，曾经的美好变成魂牵梦萦的回忆。这一切都融进了宿松魂牵梦萦的钓鱼台，家乡高高耸立的罗汉尖。 待到来年山花烂漫时，再饮一次家乡清甜的老井水，再食一次钓鱼台鲜美的红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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