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新生代”不“驮蛇皮袋”

宿松龙湖

95、“新生代”不“驮蛇皮袋”

石普水

（1）

去年腊月二十九，在侄子家陪同屋的兄弟子侄们一块吃饭。

虽说同屋，但他们长年在外打工，我在学校教书，并不是每年都能见面的。亲不亲故乡人，何况本家兄弟子侄。酒桌上气氛挺热烈的，不能喝酒的我也“老夫聊发少年狂”，端起酒杯：“谁赚的钱最多我跟谁炸一个！”这一提不要紧，我的弟兄子侄们去年赚几百万的大有人在。金融危机竟成了他们发展的大好商机！曾几何时，“百万富翁”在我眼中是天方夜谭的传奇人物，而今天就是我眼前的弟兄子侄们，且不显山不露水，笑眯眯地就在眼前。我看着这些小不点们学走路，牙牙学语，当年情景历历在目。他们有我的学生，当年并不十二分出类拔萃。而今腰缠几百万，一百多万元的房子说买就买，就象我买一部新电脑似的。时势造英雄啊，看着桌上三个大小老板，望着院子停着他们三部铮明瓦亮的小车，果然今非昔比，鸟枪换炮。真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吃完饭，兄弟们推牌九，我当了一会看客。那是真的豪啊，七千多块钱“比一点！”笑眯眯地拿过来，拿过去。我两个月的工资，弟弟们轻飘飘的一句话。赢了给旁边“吃红”的人一人一百，大手笔。钱在他们眼里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张纸，我这才体会到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明白人啊！真的“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几天后我老婆娘家侄开两部小车来拜年。啊，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果然沧海桑田，一日千里！我不无感叹。

想当初，我“铁饭碗”国家教师、中学校长、高级职称，多少有几分优越感，几分荣耀。我在石屋男人中按年龄排行十一，姓石男人中排行第四，自称“中产阶级”。而今，我在石屋恐怕贫下中农都算不上，成了新的无产阶级了——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共产党的支部书记，我自我调侃着。

（2）

我教政治。在教“树立崇高理想”时，我对学生永远有一句实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希望我的学生40年后能有人进中央政治局！不能考高中，最起码也要考中专，退一万步，——无论如何不驮蛇皮袋当农民工！”我警告他们，谁驮蛇皮袋当农民工别叫我老师！

我太了解农民工了！

10年前中考正是一个大热天。饭后我们午休，电扇开到最大档，头上犹冒汗，浑身还感到燥热。宾馆旁边正盖楼，几位四、五十岁的农民工正挑着满满两篼子水泥渣子。四周都是高楼，一点风也没有。黑草帽下古铜色的脸上汗一个劲地往下流淌，浑身全湿透了，黄色的白衣紧贴在黝黒的皮肤上。下身穿着裤头，脚穿黄力士鞋，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走。那份艰辛让我不寒而栗！太苦了！同事不知谁说出一句经典雷人的俗语——“真亏了这几个民工，若是一个人活活热死了！”

“若是一个人活活热死了！”——这是解放前我们家中流传的地主不把石匠当人的俗语。

“不用心念书明天跟我一块驮蛇皮袋！”——这是今天家长教育不认真学习孩子的经典口头禅！

解放前拿根棍子敲葫芦瓢讨饭的是“叫花子”。如今驮蛇皮袋则是农民工象征，是农民工的身份证。“驮蛇皮袋”的即农民工代名词！

“农民工”受的不是人的辛苦啊！吃人饭着牛力的农民工！“农民工”过的不是人的生活。石匠晚上歇桥洞。裁缝男男女女挤在一间大厂房里，没有卫生间，女人洗澡用一床单隔断。年轻的夫妻，在大通铺里，男人钻进女人被窝里，众目睽睽下进行着亚当和夏娃的勾当，完成人类的原始本能，仅仅隔着一床被子，里面的节目谁不知道？与春天漫山遍野的公狗追发情的母狗，清早公鸡追母鸡有什么两样？谁不知道羞耻？无可奈何啊！

据说蛇皮袋也曾有特殊功用。几年辛苦攒积的几万元钱装在补着布片，上面被人踩得脏兮兮的泥污，谁也不屑一顾。工钱平平安安回家，盖起了三层小洋楼。蛇皮袋曾经有着农民工津津乐道的智慧！令人羡慕的小洋楼，外观挺气派的小洋楼。过年后又锁着，他们又候鸟似的飞走了。

（10.3.6）

（3）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终于有农民工提着密码箱！拖着密码箱那是有身份的人——密码箱是一种包装。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密码箱，那是一个划时代的跨越。盛化肥的蛇皮袋，什么都往里面一塞，胶丝扎袋头，用肩膀扛着的是第一代地地道道的农民工；肩膀上背着一个大布包，手中提着一个能装下被褥的，腰上有手机的是第二代；尽管脸还是古铜色的，去年还是石匠或木匠，昨天刚结帐几十万，几碗酒下肚，朋友三句话一吹，心血来潮，开来小轿车——那是老板！看到我停下来，打开车窗掏出大中华香烟，“啪”的一声，挺时髦的打火机蹿出老长的火苗。走下车，皮鞋铮明瓦亮，叫一声老师，同我握手，手指上金灿灿的戒指那是身份的象征。手机响了，大屏幕的，讲着普通话，比我当老师的还标准百倍。

终于有比城里还气派的楼房。三层，式样挺时髦的，不再是当年的鸽子笼，比县城小楼外观都新潮。那是大城市的别墅式样“盗版”，建在农村路边，回头率挺高的。第二年，旁边的新楼比这更新潮。里边大客厅，平面液晶大屏幕彩电，豪华大沙发，大理石地面，各领风骚“一两”年！不蒸（争）包子争口气——农村人好胜心强。

终于在我的博客有同屋侄子留言。——“普水叔，我是宏业，很高兴看到您的大作，您太有才了，祝您永远年轻，健康长寿。”

终于在我的博客有同屋侄子的评论！——“偶然的机会让晚辈更深的了解了您，我真的好开心，您完成了伟大的人生使命，体现了您的人生价值，不枉此生。其实人生就像一次旅行，真真在乎的应该是沿路的风景和一路的风雨历程，所以这是我悠闲的理由。【八卦人生】”

终于同他qq——“叔叔您好！二老身体都好吧！我是偶然的机会看到的，非常高兴，随便谈谈心里话，自家人，请多指教。”我是喜出望外！回复道：“这个世界太小了，太巧了，博客上看到同屋的本家侄子！很高兴在特定场合在我的"屋"里见到您！大老板倒有闲情逸致上博客，石氏兴旺发达，您是儒商！欢迎多指教！祝生意兴隆，生活愉快！代向其他老板问好。”

不久我的亲戚们找我qq！当真“哑子上三年街也会说话！”

终于路上全是小车。“闽”“苏”“赣”牌照的各种外地车，讲的都是宿松话，都是发了财的农民工。春节期间回家过年，“中状元名扬天下”——他们比状元打马游街还威风，光宗耀祖啊！不端酒杯心都醉。

终于路上车多了。开着新车结伴来回的人愈来愈多。乘客车挤火车的人渐渐少了。新年里前面坐着大人小孩一大家子，后后备箱里边装礼品，逐家拜年，开面的师傅感叹：春运的客人愈来愈少了！

终于有“新生代农民工”的提法。1月31日，国务院发布的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关于加大统筹城乡发展力度进一步夯实农业农村发展基础的若干意见》中，首次使用了“新生代农民工”的提法！“1个亿”，这是最保守的数字。我生活的农村，中国的农村人口除了老人和小孩，其余至少一半是农民工！报纸上不是说一个村30多户人家只有3户没出门吗？

（4）

农民工处在分化改组的时代。大浪淘沙，急流勇退，乱世出英雄。成王败寇。农民工现今已有三六九等。

死不改悔的农民工。那是老一代传统农民。他们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腊月回家，正月出门，还是做石匠、木匠、裁缝、帮工或捡破烂，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披着农民外衣的农民工。我一个亲戚初中毕业学了两年裁缝一直在宁波国营厂做裁缝，现已是车间主任准备提厂长，每年固定工资10多万另加奖金，老婆也在国营厂。他们8小时工作制，厂里为他们买医疗、养老、失业保险。除了户口外都巳融入宁波社会。在上海20年的尹老板，有房有车有公司，只差一个户口本。——他们不是农民，更不是农民工，但他们又不是城市居民！他们的身份尴尬！

进入上层的城市农民工。我们这里有人当了十几年的老板，工人常年不少于百十号人，名副其实私营企业主，他们是当地政府的红人，也是家乡政府的红人。不少人老婆都换了，大学毕业的外甥到他厂里“就业”，但他们还是 “农民工”。

不是农民的农民工。一些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手上没有老茧，根本不会做农活，他们是农民工，但不是农民！

农民工境界观念挺时髦挺新潮。“明年到外边过年！吃饭不用买菜洗菜，不用洗碗，吃完丢两个钱了事！”“一家人走哪吃哪玩哪，旅游式过年！省去来回花费两千多块路费，人也舒服！”——这是学校旁边一个“新生代农民工”说的。他们不吃剩菜，黄鳝泥鳅鲫鱼都是新鲜的，用钱不眨眼。抽中华香烟。男的厂长，女的打工。

不改乡音，不改乡愁。农民工离不开农村。我的一位亲戚一家五口在苏州打工，买了房子，有一个新“家”。原本打算在新“家”过年，但腊月二十三后，看到人们纷纷回家，心里竟空荡荡的，感觉坐卧不安。一致同意回老家过年，而且归心似箭。他们的魂在农村，根在农村！

（2010.3.8）（2017/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