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医生(29) 石普水 手术在9月30日做。 早晨4点钟就醒了,没有睡意,也睡不着。5点出门包着医院快步走了一圈。城市的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匆匆步行的只有我,一个心情急躁的亚健康人。 散步回来去医院小厨房买了一根玉米,一个馒头,一碗粥,共三块钱。妻做手术不能吃东西,儿子说不吃早餐。 时间具有相对性。对于性子急躁的我,这时候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好容易等到8点医生上班。问护士,今天的手术怎么安排。回答是在病房里等,到了自然来喊。头天晚上问过曹博士,说今天有15人做手术,尽可能把妻安排前一点。人啊,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人不求人一样高,水不流动一样平。”在医院,58岁的我,神经高度紧张,忙碌而又烦躁,可一张又丑又老的脸还得向人陪着笑脸。 同房的32床蔡教授第一个做手术,我们笑着真诚地为她祝福。 在病房里坐着,站着,都不是。坐卧不安,又不能在妻面前显露。走下去,又走上来,煎熬啊。 姐夫来电话,说他到我家了。原来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妻是9点30分进手术室的。我与儿子一人握着她一只手,告诉她没事,只是一个小手术,今天有15个人。妻很镇定,说她不怕。与她一同进手术室的是隔壁31号,肥东人,68岁,有糖尿病,在县医院治疗,吃二甲双胍片。老太太躺在手术台上眼里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妻告诉她没事,不要怕。 手术室在住院部5楼,我与儿子一直把妻推到隔着白布的手术室里。护士从里面出来,叫我们在外边等。 手术室外站满了人。同房32床蔡教授的丈夫钱木×教授、博士儿子、行长女儿、内科主任女婿、留学的外孙,此刻他们都是同一个身份,——病人家属,都是一样心情——盼望亲人平安归来。 10点,蔡教授出来了!我们迎上去轻轻问候。 10:10分,手术室门开了,护士喊“33床,尹的姣!”真的如来佛音!急忙走上前去,妻闭着眼睛,神态平和,安详。 菩萨保佑! 儿子这时到外面接电话去了,我打电话告诉他到楼梯外面等,但是他跑上来了。我随护士推着妻子乘电梯下去,从住院部推到干部病房,再乘电梯上3楼,推回病房,与护士一道慢慢托着妻的腰背,放到303床。 手术终于做完了,但却不是万事大吉。 护士说得怪吓人的:“6个小时不能让病人睡着,要是睡着就醒不来了。” “喳!”这就是圣旨! 妻躺在床上一直两眼微闭,不时轻轻发出鼾声,我急忙喊她“的姣佬!”她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了,一会又发出鼾声。我又连忙喊“的姣佬!”如此反复的喊着,还得看着药水,时间格外难捱。 32床的蔡教授胆结石很大,掉到肠子里去了,手术中途喊家属进去商量。当行长的女儿进去的,说是在屏幕上看到了血淋淋的肠子。最后,医生在肚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引流,出来后一个皮袋子插在腰上。尽管如此折腾,教授却头脑清醒,大声与儿子交流着“国标麻将”的玩法,什么“大四喜”,什么“大三元”,什么“绿一色”,博士虚心向母亲“请教”,教授倾囊相授。 手术后的6小时护理比坐牢还难。干坐着,眼睛盯着药水,吊瓶里药水慢慢的,一滴一滴的,不慌不忙地有规则的滴着,悠闲自得;偏偏呼叫坏了,按不响,还得下去喊护士——“盐水没了”,上来一位实习生,手忙脚乱地接不上。我批评她,她更慌,放空气,却始终接不上。我只好又下去喊她“师傅”,师傅上来,笑着说,“放假了,只有两个人从早晨忙到现在。”我从心底原谅那个实习生了。我性急,关心则乱。 32床年轻的博士却稳重,老练,从容不迫,丝丝入扣。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我全身心的精力盯在妻子身上。妻不能下地小便,我从护士那里领来一个痰盂,一次性的,不能退。管他呢,到医院谁算钱帐?妻只用了一次,结账清单上注明,“痰盂17元”。 这天中午我吃了一份鸭肉,6块钱。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中秋佳节。心里明明知道鸭子肯定是饲料养的,医生说中老年人饮食宜清谈,不能吃大鱼大肉。狗屁。这话跟当官的说去,老百姓那餐不清谈?晚上一份白菜,一份饭,4块钱。 一直到下午16点10分,6个小时才好不容易过去了。我们终于可以舒一口气,可以睡觉了。但是请却睡不着。 晚上21点16分,吊完最后一滴药水,总算度过最艰难的一天。我如释重负,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准备躺下。忽然想起赵本山的《卖拐》——“走两步!” 走出干部病房,月上中天。一轮圆圆的明月,清辉洒落,银色灿烂。月是故乡明。今夜,月光如水,我却没有心情赏景。在合肥过中秋,留下一点什么呢?跑两步!乘着月色,我沿着长丰路,一个人跑到沿河路,又跑到北环路。竟然有一点点心旷神怡。 运动,是人精神放松的最好方式。 运动改变心情,增加营养。做手术,病人痛苦不堪,护理也不轻松,精神的,身体的压力都很大。但是,对病人,还得故作轻松;对医生护士,必须强颜欢笑。打掉门牙齿往肚里咽,个中滋味自己知道。跟谁说去?妻说护理一天工资140块钱,太贵了,我说值,护理病人难。妻不高兴,坐着看药水有什么难?——妻只知道她身体痛,不知道我心里苦。 我理屈词穷。 (2012.10.9.)(2017/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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