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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癞哥”找我学拼音
王宇平
去年夏日的一天,我正在家写点什么,“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我打开一看,一位似曾相识的男人站在门外,看上去年近花甲了。他穿着得体、衣冠整齐。与众不同的是,大热天的,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令人费解。他挎着一个手提皮包,里面好像装着啥子文件。看见我时,他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我的手,连连喊道“老表啊,终于找到你啦!”
“请问你是?”我一脸茫然。
“老表啊,我是你老表华斌。”他连忙回应。
“斌……哥?”我在记忆深处竭力地搜寻着、回忆着……
“你是华斌老表!?”我把他请进了家门。
我记起来了,这华斌老表是我一个远房姑姑的儿子,一直住在我老家那边的一个小村庄里。小时候他来外婆家就找我玩,我们上树抓鸟、下河捉鱼、到野外做游戏,是儿时的小伙伴。如今他一脸沧桑,差点认不出来了。
斌哥大我4岁,在他7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家特别穷,总是缺衣少食。每年春季青黄不接之时,总到他外婆家蹭饭,阳春4月,小麦刚刚灌浆不久,他家就开镰收割,放到石磨上磨,石磨四周便流出了稀稀的汁液,那汁液就是他全家人度过饥荒的粮食!斌哥是个样苦命的孩子,约7岁时他头顶生了一种古怪病,由于缺医少药,家里也无钱给他医治,后来生出了满头的癞痢,为此他没少受小伙伴的歧视,闹矛盾时,少不更事的我们就冲着他直呼——“瘌痢头”。乡下人一般不叫学名,因了他头顶那个明显的特征,大人们背后直呼他“癞痢”,我们比他小几岁,所以尊称他“癞痢哥”(简称“癞哥”)。也许是因为经常受到伙伴歧视,也许是因为他家庭太穷, “癞哥”读书小学还没毕业,就辍学了。那时他家也正缺劳力,辍学的癞哥便成了父母种地的好帮手。癞哥干活挺卖力的,慢慢地,他就变成了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老家千岭一所小学教书,而这所小学正是癞哥老家的村小,因为是亲戚,所以农闲时癞哥时常来看看我。 我也趁机教他认点常见字,讲一些庄稼地里学不到的知识,所以癞哥把我当成“文化人”,对我也“另眼相看”,常常带点鱼虾之类的河鲜给我解解馋,我俩的友谊也比儿时伙伴加深了一层。数年后因工作需要,我调入了县城,从此,我与癞哥见面少了。后来工作繁忙,加之成家立业,偶尔回故乡也难得跟癞哥见个面;就这样,癞哥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记忆。
上个世纪九十年中期,我在县城城郊一个仓库工作(现在的宿松县东北新城辖区)。大院外是一条通往弹子山(今也属东北新城)的田间小道。一日我行走在这条小路上,迎面走来一个戴着草帽、挑着满满一担禾柴的汉子,就在我让他擦身而过时,他突然喊了一声:么不是宇平老表?我吃了一惊:这边乡下我可无亲无故啊,他是谁呢?我“啊”了一声,仔细地端详着他:你认识我?他急忙放下禾柴,道:我是你“癞哥”呀!(按礼节应该喊他“斌哥”——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自称?)我急忙驻足,与他攀谈起来,了解了此后10年他的一些生活经历。
随着国家政策的好转,与同龄人一样,此后癞哥的兄弟姐妹外出的外出、读书的读书,都赚了不少钱,纷纷成家立业了。儿时的伙伴比他小的也都娶妻出嫁,多数生了小孩。虽然癞哥吃苦耐劳,跟父母的生活也日渐好转,但因为一头癞痢,始终没有女人看得上眼,所以他的婚姻大事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那位远房姑姑头发一天天白了起来。也许是命中注定他该有姻缘,后来一位媒婆牵线,说是某地有个苦命的女人,丈夫患病去世3年,家中有年过花甲的公婆和3个未成年还分别在小学、初中读书的孩子,再嫁的条件是男方心地善良、敢于担当、跟她一起赡养前夫的父母、抚育3个孩子长大成人。毫无疑问的是,男方必须入赘女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早过而立之年的癞哥同意了这门亲事。此后凭着癞哥的勤劳,这个不幸的家庭又唤回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那以后我隔三差五又能遇见挑着担子的癞哥了,由于家庭负担重,癞哥一天天佝偻、苍老,但脸上总是堆满笑容。新世纪之初,随着县城建设的飞速发展,我的办公地点迁移了,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老表癞哥了。
一晃,10年又过去了,老表已经年近花甲,今日登上门来,莫非有什么要紧之事?看我一脸疑惑,斌哥憨厚一笑:“老表啊,不瞒你说,还真找你有事。”见没有外人,他脱下了帽子,立即从包里拿出个物什往顶上一扣,嘢,一头乌黑的假发!眼前的斌哥突然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了,虽然眼角的鱼尾纹记录着他的沧桑,不是近距离还真发现不了。这么“一拿一戴”,以往苍老沉闷的斌哥不见了,倒是仿佛把我俩带回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我敢肯定,斌哥的日子好过多了,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想找你教我学习汉语拼音……”,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斌哥急切地说。
我不知斌哥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快到六十的人了,学什么汉语拼音,么不成想参加啥子考试?就他肚子里那点“货”,可能吗?我说:“我的老表,您就别卖关子了,你说说,我听着!”
这时,斌哥迅速地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说:“唉,都是闲得慌闹的……”
说来话长,这短短十几年里,随着城市建设的飞速发展,我县民生工程的深入推进,老表一家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孩子们的逐年长大,升学的升学,打工的外出打工,家里的收入也越来越多。特别是随着东北新城建设大发展,妻子老家低矮的房屋也拆迁了,一家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安置住房。“家里的田地也征收了,我们变成了城里人。”老表说,“你们有的,我们也有,医疗保险、公共卫生服务、基本养老保险、文化生活我们都享受”。一开始,做了大半辈子田地的老表忧心忡忡,不种庄稼,吃什么呀?可国家补助和自己进城务工的收入顾自己的生活绰绰有余。“如今自来水进了厨房,孩子们给我们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添置了洗衣机;安装了电话,购买了手机,还装上了互联网;进进出出都是宽敞的马路,一到傍晚,华灯初上,哪里热闹往哪去……”老表说。前几年老表买来一辆电瓶车,没事时到城里帮人拉拉货,一天下来也能赚个百把几十,这几年来,大女儿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已经结婚生子,妻子帮她带小孩去了;二女儿去年大学毕业在南方也找到了工作,再也无需老表操心;三儿子没有上大学,在杭州开了一家餐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找到了对象,即将建立小家庭。如今诺大的住房就剩老表带着一个老人居住(另一位老人几年前病逝),孩子们说,你把奶奶照顾好就行,我们拿钱回家。“除了照顾老人,我闲得慌啊!”干点什么呢?老表不打牌、不外出,孩子们便给他买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让他随时随地跟儿女们视频。“可光会视频有什么用?有时孩子们怕影响别人不愿意出声,便敲了几行字向我问好,我却对着电脑发呆……,你说,这是不是一件麻烦事?”
啊!我懂了,终于弄明白老表这次登门找我的目的。在他眼里,我还是在他老家门口教一年级学生“a、o、ou”的小学老师。不过还别说,笔者自敲打键盘以来,使用的一直就是拼音输入法,我这个年龄学五笔记字根十分困难,就不用说小学还没毕业的癞哥老表了。老表小学也读过4年,学拼音应该也有基础。
于是,我打开电脑,点开拼音输入法,对老表说:
“学习,现在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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