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我去上海参观世博并兼问学访友,行程中有一项重要的计划:拜访家乡的一位老前辈,著名人才学家叶尚志先生。来沪前,我曾写信将这一想法告知叶老,叶老慨然应允,表示欢迎。 出生于宿松的叶尚志先生是“五四”的同龄人,他的祖父际春公是晚清国子监终身教习,曾参加过康、梁领导的公车上书和维新运动;其父云卿公曾在京师大学堂求学,热心教育、自办学校,“五四”爆发后,带领学生游行、焚烧日货,积极投身于反帝反封建的运动中。叶老受到父兄和几位人生导师如蒋南翔、彭雪枫等人的教育和影响,从参加儿童团,到十二岁受革命启蒙、参加抗日救亡和华北抗战、解放战争,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京沪两地参与、主持统战、党派和少数民族干部的工作,以及宗教、教育和组织工作。离休后,叶老将主要精力转到治学上来,不仅创办了《人才开发》杂志(杂志社迄今已存在二十五年,出刊二百八十余期),出版了十余种著作,还创立了诸多学术类研究型的社团,发现、奖掖、扶持学界新人,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我因研究乡贤赵朴初书法与叶老结缘,承蒙叶老不弃,许我忘年,降尊与我书信往还已近三年,他不时鼓励我多读好书、多问问题、多关注全球局势,须当心怀天下,不可为细物琐事萦怀,言辞殊为恳切,关爱备至。 7月22日下午,我和母亲、树文姨妈一行三人来到康平路小区内叶老的寓所,轻揿几下门铃后,一位高鼻、深目、卷发的老太太为我们打开了屋门,正是叶老的夫人秦毅敏女士。老夫人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也是革命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战争时期积极投身民族事业,做过妇救会主任,后在教学部门工作,历任系主任、总支书记等,还曾给蔡畅担任过秘书。老夫人温文尔雅、精神矍铄,笑着将我们迎进屋,此时叶老已在客厅沙发上端坐等候了,他慈颜蔼容,眉宇间透着一股英凛之气,一如我在书报上见到的那样。老先生拉着我的手坐下,并无寒暄之类的繁缛,立刻就开始了高兴地询问和交谈,亲切得让我绝难存有半分的局促和紧张。 母亲和姨妈向叶老提及她们也姓叶,祖籍徽州黟县,叶老很感兴趣,连连追问,说自己祖籍也是徽州,祖上世居休宁,耕读传家。他又详细地询问了我外公的求学、工作及当年错划“右派”的经历,并与他自己所经历的历史相互参印。叶老一贯主张个人的生活、生命历程应与国家、民族的历史和传统结合起来,把个人际遇和境况放到大传统大背景下进行观照,因而,叶老对我的眷顾也并非那种狭私浅俗之情,而是一种对个人兼对社会富含责任心与使命感的大爱和博爱,他再三叮嘱我将生活、学习和研究的近况及时告诉他,但有疑惑不通之处也尽可随时向他求教。 叶老将早已准备好的赠我们的书一一签署过后,又让夫人取来四幅书法,其中三幅是他为安庆陈独秀纪念馆所作的诔辞和楹联,嘱我带回郑重转交纪念馆的负责同志。叶老研究陈独秀逾三十年,对之敬慕钦仰有加,每为陈公的不公待遇悲鸣,在以往给我的信中也多次谈及。另一幅书法为去岁腊冬所作,叶老特意馈我,内容为:“国终一统,天下归仁”,条幅右上还加盖了起首印章“勇担道义”。叶老亲手将字幅叠好,对夫人笑着说:“给他,他懂得的!” 谈笑间已过去三个钟头,时间已是晚上六点半了,我们竟一直浑然不察。唯恐影响两位老人用餐和休息,我们赶紧告辞。临行前,叶老握住我的手,大声对我说:“作为长辈和老年人,我最后对你强调三点:第一是希望你惜福惜慧,把时间精力用在刀口上,多做那些对社会真正有益的事情,不要钻到牛角尖中,执着于一些雕虫小技,应当放眼世界,而且要在学习过程中进行不断的反思、不断的修正;第二是立身要正,坚持真善美,坚决杜绝那些假恶丑的东西,我虽然历经坎坷,曾经九死一生过,但人生的道路走得还算很顺畅,就是因为我坚持了正确的方向,社会太复杂,有的人经不起诱惑,路子走歪了,后果是很严重的;第三是德智体美不可偏废其一,尤其是你的身体要加强锻炼和营养,很多出色的人才就没兼顾这一点,以致大事还未成,身体先垮掉了,赍志以殁,你要引以为戒。”我连连点头,铭记叶老嘉言。两位老人还坚持送我们出门外,并目送我们下楼。 7月下旬的上海已让人燥热不堪,浑身上下总有一种汗濡难干的感觉。走出叶老寓所的楼口,走在叶老寓所的苑区,这里茂密的繁荫已将炽烈的暑气阻隔在外;又恰是傍晚时分,偶来一阵微风,伴随着花树的轻摇微曳,我们顿感身心俱畅,无上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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