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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
发表于 2016-3-8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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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故事发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岛上。
海岸上有家旅行杂货铺，提供旅行纪念品给来这里度假的游客。店主是个沉默古怪的老奶奶，很多年前她就来到这个小岛。
店铺卖着老奶奶制作的奇特工艺品，有闪烁绿光的海星，有晶莹剔透的珊瑚，有七种颜色的贝壳项链，卖的最好的要数手掌大小的神奇海螺，它能够发出小女孩美妙的歌声。当一个人闭上眼睛听，仿佛进入一个蓝色国度，空中飘着蓝色音符，如同夏虫浮游在夜空中。这种柔软的歌声只出现在天黑之后，过了零点就消失了。老奶奶把这种海螺叫做“蓝色的声音”，它是小铺最贵的手工品。
二
又是一个晴朗快乐的夏天，光临杂货铺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老奶奶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阿婆，我想买个海螺！”一大早，女孩就在敲老奶奶的玻璃门。她是从很远的城镇坐第一班船到来的。
已经十四岁的小音是个教堂长大的弃婴，平日里在教堂做杂事，她会弹钢琴，有一副唱颂歌的好嗓音。她听过别人的海螺，现在终于凑够钱要来买一个了。
当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零钱给老奶奶时，小音的脸庞宛如盛开的红花，她接过海螺，忙不迭地把它捂在耳畔。老奶奶把钱扔进抽屉里，盯着小音说了一句：“小心别让魂给吸进去”。小音放下海螺，抬头看着老奶奶诡异的眼神，尖刻如刀的皱纹爬满这张瘦长的脸，像一只鸟一样凸出的嘴巴，布满骇人的神秘气息。
在教堂钟声敲响的黄昏时分，小音小心翼翼地拿着海螺，闭上眼睛，听着海螺里的声音，传来的歌声刚开始断断续续，十分钟后渐渐清晰，小音听到一首没有词的歌，是一个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在唱着，像是落叶在用短暂生命献给秋风的蓝色恋曲，又像是风精灵在落叶中编织着思乡的歌。
小音的心中浮起了淡淡的蓝色忧伤。小音想起了最后一次去医院看望伙伴小宇，病床不远的蓝窗帘在窗外的风中飘着；被陌生阿姨领养的那个夏天，窗外的天空让她思念起大海，她偷偷跑回了教堂；想起了在海滩遇到的那个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她们玩了一个下午，小女孩牵着小音的手叫她姐姐，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天，我终于有了个妹妹。可惜到约定的日子，她却再也没有出现。
小音沉浸在幻想中，忧伤而柔软的蓝色在身体里流淌着，流淌……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这种幻想。贝壳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姐姐，姐姐，蓝糖果，姐姐，姐姐，我飞了……”，声音由远到近，而后又渐渐飘走了，小音把海螺捂得更紧了，直到海螺里头了无声响。
小音知道了一个秘密，那不是一个梦，沙滩上的妹妹一直住在海螺里唱歌。小音想呀，怎样才能找到海螺里的妹妹。
三
又一个早晨，小音把行李放在老奶奶门口。
“奶奶，我想在你这里打工，大家都说你能做出世界上最神奇的工艺品，请我想跟你学。” 忙碌的老奶奶一直都想找个助手，她瞥了一眼小音，小音已经干练地在操作台前串起贝壳项链了。
“我可不喜欢多嘴好奇的人，如果要长久留在这工作，就少问问题多做事。”老奶奶说。
小音开始了忙碌的夏天，她白天帮着接待客人，晚上则做着简单的手工，她拿起一个个海螺，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呼呼”风声在耳畔鸣叫。直到快要关店时，老奶奶把一天的海螺收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秘密完成海螺的最后工序。
是在一个夏夜，睡在一楼杂货间的小音被一阵非常大的海风声吵醒。她轻轻爬上二楼，声音已经消失。
又到了月亮最圆的夜晚，当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小音透过窗帘布的一角，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老奶奶房间变成了一个圆形塔楼，房间里充满了蓝色水晶闪动的光芒，仿佛是一个晶莹的海底世界。打开的窗户外流动着蓝色月光，老奶奶披着灰色羽服，手上拿着一个空玻璃瓶，对着大海唱诵着奇怪的咒语。过了一会，窗外扬起一阵海风，直把窗户打得哗哗响，海风夹裹着蓝色细沙涌送入玻璃瓶，一眨眼，玻璃瓶已经满了。老奶奶往玻璃瓶内一抓，把蓝沙子撒进窗台上的一个个海螺，海螺瞬间变得闪闪发亮，从海螺里放着微弱的蓝色的光，仿佛是从最深的海域透出来的纯净之蓝。她拿起最大的那个海螺，捂在耳朵旁，对着窗台的每个海螺唱着一首首古老的歌，这时房间里响起了无数个女孩子应和的歌声，美妙的合唱仿佛是海中水草摇曳的声音，又像是风吹海浪的声音。直到最后一点声音和蓝光一起熄灭，老奶奶把玻璃瓶放在床下的一个木匣子里，目瞪口呆的小音才从幻景中回到现实。老奶奶打了长长的哈欠，月光中，房间又归复原样。
四
自从小音知道这个秘密，她的心里像是有个气球在不断变大。她无心工作，不是穿错珠子，就是打碎玻璃，老奶奶严厉地警告了她很多次。小音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决定找个老奶奶不在的机会，去做脑海里计划了无数遍的那件事。
初秋黄昏，老奶奶说要去海边捡海螺，走之前她又警告小音一番。
等老奶奶走后，小音颤手颤脚地关起店门，像一只逃跑的小鹿撞进老奶奶的房间，她慌张地拿起木匣子里的玻璃瓶，然后把沙子扔进自己携带的那个海螺，海螺苏醒了，渐渐地从里面射出蓝色的光来，小音捧着海螺，小心翼翼地回到杂物间里，她听到了海螺里面的声音清脆地唱着：
海风是蓝的
沙子是蓝的
有艘蓝色小船
载我去往故乡
闭上眼睛，小音的脑海浮现了她一直想去的蓝色天国，那个温暖岛国充满了音乐，飘着蓝色的梦幻和风，妹妹坐在小船上，唱着美丽的歌。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海域，飞着无数只白色海鸥，海鸥就是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失散的亲人。她刚想到这，就想起了妹妹上次说的“蓝糖果，我飞了”，她把海螺放在平日里掩蔽的墙洞里，再次跑回到二楼的房间，从玻璃瓶中拿出细沙倒进嘴里，甜细沙在嘴里融化后，糖沙仿佛长了一双翅膀，展开羽翼在身体内飞扬，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直到她化为一缕蓝色的轻烟，飘进房间窗台最大的海螺里面，消失得一点不剩。
五
那晚过后，老奶奶还是坐在工作桌前，只是打零工的小女孩又换了一个。类似像小音的女孩从小店消失的事又发生了几起。可家人来店里找了又找，没有任何下落。只是老奶奶越发苍老，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常常关店休息数日，才又开始工作。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阿智，他是城市音像公司的一位录音师，他来这里录制大海的声音，需要在小岛待上三天。
刚巧碰到旅游旺季，小岛上所有旅馆的房间都被订光了。天快黑了，阿智提着行李和设备，满头大汗地走进杂货铺。
“老奶奶，我想买瓶水，顺便问你下，这里哪里有借宿的地方。”阿智问。
“没有借宿的地方。”老奶奶简单冷漠地回应他。
“随便一个地方让我打地铺也行，我只要借宿两个晚上，我实在找不到地方了，老奶奶，拜托你了，我可以为你做点杂事。”阿智热忱地求着老奶奶。
老奶奶看着房间天棚处有蜘蛛网，近些年，骨头碰一下都是疼痛，根本无暇顾及店铺的卫生。又有个杂物间很多年没人住过了，心想如果他能帮忙打扫下也不错。
“那好吧，不过你要为我干点重活。”老奶奶看着小伙子说。
“没问题！”小伙子高兴地应到。
晚上，阿智在堆满杂货的房间睡着了。熄灯躺下的时候，他看到隔离墙的一块石膏板隐约地透出蓝光，他挖出那块石膏板，里面放着一个飘着蓝光的海螺。他把海螺看了又看，脸笼罩在蓝光中，他听见有细细的声音从海螺里飞出。他把海螺捂到耳朵边，传来一个小女孩轻柔的声音，他把海螺捂得更紧了，一下子清晰地听到了这首歌谣：
海风是蓝的
沙子是蓝的
有艘蓝色小船
载我去往故乡
那是妹妹的声音。他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在蓝光中闪闪发亮。他想起了溺水而死的的妹妹。那是他十二岁的暑假，一家人去海滨小城度假，他的八岁妹妹非常喜欢大海，整天蹲在海边捡石头，挖贝壳。直到那噩梦般的一天到来，他永远记得那天，妹妹穿着最喜欢的那件天蓝色连衣裙。他和妹妹在海边玩水，一个瘦长身材的老奶奶，从提包里拿出一个海螺和一颗蓝糖果给妹妹，她告诉妹妹吃过蓝糖果，捂着海螺就能飞起来，阿智狐疑地看着这个老奶奶离去。妹妹已经把糖果吃下，她一直捂着海螺不放，用稚嫩的声音哼着一首阿智听不懂的歌，任由他怎么叫，也不理睬他。在他转身去小卖部买冰棒时，他远远地看着妹妹像一只蓝色的鸟，朝大海深处飞去，他扔下汽水，往妹妹飞走的海面奔跑……
当他使出最大力气，紧紧地捂着贝壳时，身体中有个蓝色透明的东西，像鸟一样地飞离身体，“刷”地跑到海螺里面去了。
他在蓝色沙滩上睁开眼睛，他看到在大大黄黄的圆月亮下，一群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少女，像影子一样地飘在一艘蓝色小船上，那是梦幻国度的不真实的蓝，海面摇晃着让人心颤的蓝和金子般的黄。这种蓝仿佛是世界上最光滑的天鹅绒，又像是天空把最蓝的色彩，倾泻在这片海域。在海面上，一群白鸥飞过，留下闪亮的金子般的粉迹，风一吹过，便一闪一闪地在空中闪亮，和着女孩的声音，一齐唱着清脆的歌：
蓝色的风啊
蓝色的小船
我们把梦轻唤
带往遥远天国
他的目光在寻觅着妹妹，眼前的海像只孤独的大鸟，闪烁着朦胧的光，他分辨不出船上少女的脸。一阵海风伴随着蓝色的浪，从海面上袭来，他便从沙滩上飘了起来，他才发现自己是没有重量。他想，我怎么会在这里啦？就这样想的时候，他惊醒了一跳，眼前还是黑暗中的杂物间，他看了下时间，刚好过了零点。手中的海螺也熄灭了蓝光，他终于知道消失后的妹妹的去向。
六
第二天早上，阿智帮老奶奶打扫房间，整理货架，老奶奶瘦长的面庞越看越像记忆中骗走妹妹的老人。下午，他提着录音设备在海滩闲逛，早早就回到杂货间。
等着天色暗下，他再次拿起海螺，就在他刚要把海螺捂紧时，他听到楼上有种狂风吹进窗户的声响，他爬上二楼，走到老奶奶的房间门口，这种声响越来越小，后来变成了小女孩细碎的歌声，阿智仿佛听到妹妹的声音就在其中。
阿智刚要用力去推开门，穿着灰色羽服的老奶奶开了门，她站在门口，请阿智进去。
阿智看着老奶奶身后的房间，变成一个圆形塔楼，房间被一种奇诡的蓝光笼罩。两个人坐到窗台的桌前，海面拂来了微凉细风，夏夜暗蓝的海面上闪烁着点点船火。
“请坐，我为你倒点蓝色葡萄酒。”老奶奶在木柜里找到一瓶蓝色的酒。倒出来一股淡蓝的冒着雾气的酒，就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一样。阿智愤怒地看着眼前的酒和老人，老人自顾自地说话了。
“我知道你要询问妹妹的下落，没错，她被我藏进贝壳里唱歌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智死死地盯着老奶奶。老奶奶不慌不忙地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并且喝了一口。
“年轻人，那种所有快乐被夺走的幻灭感，你会明白吗。”老奶奶这么一问，阿智想起了妹妹消失没多久，爸爸妈妈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老奶奶接着说了如下的话——
“那我来告诉你一切吧，我是一只海鸥。二十年前，海水还很干净，树林还有一大片的时候，我们世世代代就住在这里，和海龟、松鼠们无忧无虑地生活，每天吹着海风，自由在蓝色海面上遨游。这里的渔民很尊重我们，岛上有个古老的传说，鸟会带领他们的灵魂去往永生的天国。而我的主人是个灯塔看守人，他是真正能听懂鸟语的人。他从笛子里吹出美丽的乐曲，我们齐聚窗台为他歌唱，我们曾开了一场场的音乐会，那时候是多么快乐啊！”
老奶奶停顿了一下，语调变得凝重了。
“一场远比海啸台风严重的毁灭来临了。有一天，开着挖机的施工队来到小镇，他们把树林铲平，我的伙伴松鼠，麻雀儿一个个地搬家了。再过一阵子，渔民再也不出海了，他们把船拆了，在工地里干活赚钱。退潮的时候，施工队把挖掘机开到灯塔底下。而主人在跟我们告别的最后一晚，他喝下了一瓶蓝色的酒，从灯塔下飘到海面上，他的灵魂变成一艘蓝色的晶莹透明的船，带领鸟群们飞离进大海螺精的蓝色海国。我没跟他们走，我喝下剩余的酒，变成了一个充满仇恨的人。”
老人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接着讲——
“鸥族一直有个传说，在蓝色海国沙子是甜的，人只要吃下，灵魂就会飞到海螺里面，在海螺里唱着美丽的歌。在月圆之夜，用古老的咒语，找到那些蓝沙，我发誓要报复这个城镇的人。
在第一个女孩被我装进海螺里后，我就在原来灯塔地方租下这个房子，我用这种沙子，制成各种甜饮料，甜糖果，甜砂糖，吸引喜欢大海的少女，让她们住在蓝色海国，唱着这世界最动人的音乐，送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变得越来越喜欢这种声音。这种声音只能在天黑之后，零点之前才会被听到，如果在月圆之夜听到这种声音，心灵孤独的人就会飘进海螺，看到自己死去的亲人，思念的人儿，有人过了零点还没醒悟回来，他的魂就会成为一只海鸥。鸥鸟具有无比纯洁的心灵，可惜我再也不能变成鸥鸟。我担忧有一天，我再也回不去蓝色海国。”
“一看见你的妹妹，我就认定她是‘蓝色合唱团’的女儿。那阵子的另外几个女孩吃了蓝糖果还留在这个残缺的世界，过着凄迷困苦的人世生活，很快她们就老了，灵魂去往灰暗地方。你妹妹却去了甜美丰足的世界，永生的她一直在海螺里，唱着圆满的彼岸之歌。”
“近来，我越发觉我的身体在衰老，我一想到当我死后，就再也没人能制造这种美妙的声音，没有人能够找到蓝色海国，就觉得遗憾。如果你想见到你妹妹，你可以喝下这杯酒，就会去往那个蓝色海国。”
阿智最后看了一眼窗外二十年前的海面，渔火还在闪动。他坚定地握着酒杯，心中晃过一些场景：他孤零零地住在城市十七层，望着繁华的城市夜空流泪。他想起往昔夏夜，一家人在海滨度假小屋，爸爸弹起的吉他，妹妹唱起的歌谣。他躺在屋顶，和妹妹数着的星星，想象着蓝色夜空外的宇宙。最后，他想到妹妹就在远方的美丽国度等着自己，她一直在寻找回来的家，现在，他是她唯一的亲人。阿智拿起酒杯，咕噜噜地喝完了。
阿智的身体就像有无数只蓝色的鸟在飞着，升腾起一股轻盈的清凉，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直到他化为一缕轻烟，飘进房间窗台最大的海螺里面，消失得一点不剩。
老奶奶满意地把杯中最后一点酒喝完，然后把蓝玻璃瓶收拾进木匣子内，放在床下。
七
晨曦把海面照亮，也照耀在海岸度假别墅的玻璃上。在陈旧的旅行杂货铺门口，老奶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跨着蹒跚的步履打开店门。
“老奶奶，我想要一个能发出声音的海螺”。一个有着百灵鸟般声音的小女孩，急切地问着老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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