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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
发表于 2016-3-10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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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是个非常爱哭的小孩。据我母亲回忆,我是从上课哭到放学的孩子。小学一年级,我上下午班。中午的时候我妈就送我到学校的礼堂,然后由老师点名带到班里上课。我妈牵着我到礼堂坐下,每天都编个新鲜的谎言脱身。只要一转身没看见我妈,我就哭。呼天抢地地哭,鬼哭狼嚎地哭。虽然哭得惨不忍睹,但还是知道周边发生什么事。校长在台上致辞,我小声地哭。唱国歌,我边哭边唱。唱校歌,我边唱边哭。校长总夸我,这孩子唱歌情感充沛。我哭着排队,哭着走去教室,哭着上课,一直到放学。当时也不觉得累。
我是怎么渐渐不哭的呢?
老师给我安排了一位女同桌。她的任务就是取笑我哭这件事。一开始她的工作挺不顺利的。因为我们语言不通。这位女同桌是马来同胞。她叫Norliza。她说什么我其实一句都没听懂,所以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哭得很欢。后来她学了一句英文。
“Don’t cry.”她说。
可是没用。当时我连英语都不懂。她还非常有诚意地学了一句中文。
“不要哭。”她说。
第一天我哭到放学。
第二天我哭到下午茶时间。因为她说你今天还哭,不让你吃。这句话是怎么传达的呢?她指了指我,然后扮演我哭的样子。然后又指了指手上的蛋糕,伸出食指左右摇摆了一下。
第三天我自己带了个蛋糕,哭到放学。
第四天我发现自己忘了带蛋糕,小心翼翼地哭。不敢哭出声。那天她给了我一个蛋糕。加一颗糖。
第五天,我也带了颗糖给她。那天我笑了。
我们当了一年的同桌,期间几乎所有交流都是通过手语达成。
我们请对方吃糖,都不需要说明理由。这边递过去,那边就收下。
我指了指走廊,她就提起椅子让我出去。
她指了指手腕,我就给她看表。然后她会很开心地张开十根指头,表示再过十分钟就下课了。
那一年其实也上马来语课程。但是那一年我都没怎么听课。以至于,每次上马来语课要上厕所,都只能简单地跟老师说:“Cikgu, saya, tandas.”(老师,我,厕所。)
一开始老师笑一笑就放人了。后来抓着我,不让我去上厕所。让我背一个句子。
“Cikgu, bolehkah saya pergi tandas?”(老师,我可以去厕所吗?)这是我学会的第一句马来语。但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对我来说仅仅是咒语般的存在。只要准确说出这句话,我就可以去上厕所,避开更多听不懂的话。
由于没有认真学习的缘故,我始终没有办法正常地跟Norliza交流。我记得唯一一次跟她用马来语交流,只有两个单词。
新的学期,我背了个新的书包上学。她指了指我的书包,说:“Baru.”(新的。)
当时我不知道baru是“新”的意思。于是纠正她:“Biru.”(蓝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年我就转校了。转到一所离我家比较近的小学。我只知道她住在我外婆家附近,因为每次我妈回娘家都会问我:“要不要去找Norliza 啊?”
“不要。”我红着脸说。
“嗯,也好,你妈不会说马来话。你以后娶回来,我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后来我的生活里,没有算得上朋友的马来同胞。不是种族歧视,是我生活的环境里确实没有马来朋友。只有马来老师,我跟老师当不了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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