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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司命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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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 09:21 57686 13

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5 15:48 |阅读模式

宿松龙湖 1#

2016-9-25 15:48

司命树(1)
石普水

我们屋场不大,中间一条大路,东边住着石、徐二姓,西边住着尹、洪二姓。屋西边三棵大枫树,人称“把门将军”。屋东边是一片茂密的栗树峦。南边有一口小塘,塘东边一棵大朴树,西边一棵“司命树”——家乡方言重,叫它“司命树”,或者该写作“私苗树”“司明树”“丝棉树”,博学君子为我正之。司命树树枝笔直向上长,尖尖细叶也片片向上,形状象杨树叶但比杨树叶俊美。老人口口相传,这树有三百来岁,主一屋风水,动它一根枝一根杈就有地方要死人的。
两棵大树中间住着一户人家,三间破屋,总面积不过50平米。两间瓦屋,一间茅草屋。西边一间前面是主房。中间隔着一堵土砖墙,后边是猪、牛栏。中间一间是堂厅,地面坑洼不平。没有后门,也没窗户,两块亮瓦,晴天屋内都显得阴暗。瓦上很多树叶,被鸟雀弄得乱七八糟的破瓦,下雨时外边大落家内小落,到处摆满水桶脸盆等接屋露的家什。墙后正中贴着一张毛主席像,向右倾斜至少15度角,左角垂下,盖住了领袖半边脸。东边是一间小茅草屋,一扇窗户两本书大小,竖着三根弯曲的直档。茅屋里靠近窗户是土砖灶,灶上一口锅,两口汤罐,前边煮猪食,后边烧热水。石灰拌黄泥的灶面没有很抹平,且破损不少,稍用力一洗便会洗出泥巴水。平头灶,没有烟囱,烧柴时火苗带烟冲出灶门,把灶前煮猪食的汤罐一方烧得漆黑漆黑。茅草屋上吊着一根又一根黑黑的烟尘,随风飘荡,一道独特的景观。灶东边有一口小水缸,两只旧木水桶,大的在缸边,小的挂在屋上的木桶钩上。西边一个破柜是放碗筷的。屋很矮,高个子进屋不能抬头。我伸手也能拉下屋顶上的茅草。屋后架着一张破竹床,靠近它便吱吱叽叽地响,发出垂老的呻吟。竹床上一把破絮,可能是清朝的文物,黑絮筋牵扯着,大大小小百十来个洞。破被子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有点像军用地图。分不清什么颜色,跟烟熏火燎的土墙浑然一体,很是般配。

我把睡竹床上的主人叫二舅。其实不是亲娘舅,跟我母亲同一辈份。大舅名叫“花子”,小时候他是名副其实的讨饭的“叫花子”。二舅排行老二,按本地约定俗成的规矩人们都把他叫“二花”。修谱时坐谱堂的先生嫌不雅,引经据典,说“华、花”同源,给他取名叫“二华”,一个挺时髦的名字。
但是人们叫“二华”谱名的不多。有道是“有钱王八三个号”,二舅没有钱,但不只三个号。他家老三逃荒到新疆,托一位半通不通的先生写来一封信,信中称父母为“二老”。二舅在旁边听着,好生懊恼,自言自语:“这个‘三癞痢’,一声哥哥都不叫!”。——他不知道二老是称呼父母,认为这癞痢头老三把他这位二哥叫“二老(佬)”。好事者传为笑柄,都打趣他叫“二佬”。
叫他“老八点”也是有典故的。三年自然灾害时,二舅跑到华阳河农场,几年后衣锦还乡,穿着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戴着三块瓦的帽子,远看衣帽近看人,远看二舅新衣新帽像个国家干部似的。特别手上那块手表,那可是万众瞩目,像“神舟七号”上翟志刚出现似的。二舅故意把袖子捋得老高老高,惹来无数羡慕的眼光。二舅不识字,中午,有人问他:“二佬,几点钟?”他煞有介事地看看说:“八点吧!”后来人们又叫他“老八点”。
二舅耳朵有点聋,年纪大点的人都当面叫他“二聋子”。
二舅很喜欢我,他把手表给我戴,还讲故事给我听。
“四个聋子一块走路,第一个聋子放了个屁,第二个聋子说:‘讲么事呀?’第三个聋子说‘是倒也是!’第四个聋子说:‘瞎子看见鬼一大堆。’”
这是二舅故事的原文。二舅方言重,我给您翻译:四个聋子一块走路,第一个聋子放了个屁,第二个聋子没听出来是放屁,还以为是跟他说话,便问:“讲什么呀?”第三个聋子也没听清是放屁,不肯承认自己耳聋,便也含糊其辞地附和着说:“是这么一回事!”第四个聋子根本没听清前面几位放屁和说什么话,他别出心裁地说:“瞎子看见鬼一大堆。”
后来我明白,这是人们讽刺和打趣聋子的笑话。二舅却像阿q对小伙计似的向我炫耀。(2009.11.26.)(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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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5 15:56

宿松龙湖 2#

2016-9-25 15:56

司命树(2)

司命树的确是一道风景。
笔直的树干,上面有个个一样又细又密,一圈一圈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的树纹,像画家画的。树叶格外茂密,中午太阳把塘里水烤得滚烫滚烫,司命树下的水却凉丝丝的。一到夏天,大人小孩都爱在这里乘凉,来到这里好象到了空调房。二舅从小就一丝不挂,从能走路开始,便赤条条地在树下戏耍度日。烈日下不穿衣也不戴帽,太阳把他脸和身子晒得跟非洲黑人一般,雨水落在身上很快滴溜溜地滑下来。小时没有衣穿也没帽子戴,十多岁后穿件灰不溜秋的裤头,以致他后来身上穿褂子反倒觉得不自在。
或许司命树真是风水宝地吧。二舅从小饿一餐饱一餐的,除了耳聋以外,身康力健。一娘生九子,九子九样相。大舅病歪歪的,他五短身材,一身好力气。跟人挺棍,身子蹲下来,左腿右手一条笔直斜线,右腿弯曲,身子下沉,打下桩子,一个队几十个男人轮番上,没一个人能挺动他半步;他挺别人,一声“来!”手臂一使劲,别人便连连后退,手臂弯屈,心悦诚服地认输。稻谷场上两百多斤的大石磙,他蹲下身子一声吼,双臂稳稳地把大石磙抱到小肚子上。赢得众人齐声喝彩!一条扁担的两头伏着两个男劳力,他把头颈伸进去,硬生生地把两个男劳力从地下拱起来,一时传遍十里八乡。
然而二舅空有一身力气,二十好几了还光棍一条。
给二舅说媒的不少。“酒海”老儿是远近闻名的说媒专业户。此公慈眉善目,天生弥勒佛相。未说话先笑开,一句口头禅是“获益”。别人夸他,骂他,都是“获益”。老头忒爱喝酒,嗜酒如命。合作社里酒缸柜台上打酒的端子下,一个接酒的碗里时常有一点点酒,这酒十之八九都是“酒海”喝的。“酒海”喝酒时把碗高高地端起,嘴巴张得大大的,酒一条线慢慢倒进嘴里,满满一大口。他舍不得一下子吞进肚子,含着尽情享受着红芋角酒的独特芳香,望着四周的人,眼笑得眯成一条缝,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随唾沫咽进肚里。那种美妙的境界完全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二舅常买回一包香烟:丰收牌、大铁桥牌、腰鼓牌、玉猫牌香烟。他自己舍不得抽,拿出来一支孝敬大媒人。酒海总是把烟夹在耳朵上,在二舅家喝酒回来,到有人的地方再拿出来抽。狠命地猛吸一口,再严严实实地吞进肚里,一点也没有浪费。
“酒海”老儿在二舅家喝过不少酒,引二舅看过不少的女人,但不是嫌他年纪大了,就是嫌他耳朵聋,或嫌家穷,总之都没谈成。
有一位讨饭的女人。“酒海”老儿把她引到二舅家,女人似乎也愿意。“酒海”老儿大功告成,喝足一餐酒后,耳朵上夹着一支腰鼓牌香烟笑眯眯地走了。“获益,成功了!”
但是,讨饭的女人在二舅家灶屋竹床上住了两晚便起早走了。
人们问二舅:“你跟那女人睏了吗?”
“没有。吃‘弹’不住!”二舅老实回答。——(吃‘弹’不住,方言,形容。)他想跟女人睡觉,但自卑心理使他 “吃弹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不敢接近女人。语言不通的外地女人不明就里,不知是以为二舅傻,还是嫌二舅家穷,第三天清早便走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此二舅又落个不好的名声,有人说二没舅有正常男人的功能,是“见花谢”(阳痿)。“吃弹不住”又成了二舅的新名字,成了家喻户晓的笑料。
酒海老儿一如既往地给二舅提媒。那时不讲晚婚晚育,“十几岁想妻,二十岁想子”——前传后教都是这般。二十多岁的二舅已是“大龄青年”了。跟他同龄的人已生了几个儿女了。然而,介绍的对象不是瞎子便是跛子,或是聋子、哑巴,要不就是有点痴呆。二舅都看不中。有一次酒海引来一位离婚的女人,像貌不错,双方都中意。吃完“和气面”,二人来到“洞房”——茅草屋灶后的破竹床上。
有好事者在屋外听风,说二舅“洞房”里的破竹床一整夜都吱吱作响。
第二天有人问他:“二佬,昨晚×几回了?”
“六回!”二舅长进了,笑眯眯地略有几分夸耀的神情实话实说。但第三天那女人走了,说:“二聋子那个死憨尸(方言,傻,冒失。)那个泡大肚子的,昨夜把我搞得下一垮!”原来他用力过猛,竹床压垮了,女人赤裸的身子被篾骨刺伤了。一赌气,走了。
“八字不合吧!”到手的女人走了。这是二舅的初恋。二舅好难过了一阵。
不久“酒海老儿”引来一位黄花闺女。黄花闺女是千真万确,但舌头有点肥大,说话罗罗嗦嗦听不明白。走路比三寸金莲小脚走得还慢,肩头两边摇,姿势恰如小品中宋丹丹演的白云。
“能做事,如果有人在前边牵着能捡粪!”黄花闺女的母亲这样说她女儿。
几天后“黄花闺女”走了。
这回是二舅不要她。
“几回?二老?”有人问他。“一回都没×她。”二舅信誓旦旦,赌誓罚愿对人说。
看不中人家不能沾人家小便宜,二舅是正人君子。
(2009.11.28)(2016.9.2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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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6 09:44

宿松龙湖 3#

2016-9-26 09:44

(3)
二舅力气大,从小放牛捡粪,而插田、耕地、耖田等农活倒不大内行。好在他有的是力气,队长派他去做一些累人的力气活,他倒很乐意。
队里养鸭,挑着粪桶到各家各户厕所里打蛆虫喂小鸭苗,又臭又累,是最没人愿干的事,二舅倒愿意天天去。他说:“打蛆的人大得死(方言,很),个个人家茅厕都可以去。有一回,一个女人正脱下裤子搔痒,裤子掉到脚下,那下身好白哟!”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他却没事一般。
二舅给人挖树,早晨煮粥吃。挖树那是最累人的力气活,一会儿肚子就饿了。二舅故意把柸柴块挖得很大,女主人让他挖小点,他说:“这大块柸柴煮粥最好,放到灶里煮粥不用问事,柴经烧,粥又煮得糊!” 他好象怕人不明白似的,开口闭口都是“粥”,弄得女主人很不好意思。吃晚饭时,女主人用抐菜(抐菜,音读nuo,我们家乡一种腌菜,萝卜菜、白菜,切碎晒干,密封放在罐里,味道酸甜)炒毛鱼,碗里只有两条一寸长的小毛鱼,趁主人盛饭时二舅故意把一条吃了,另一条弄在桌上,跟另一位吵架:“你那个好吃佬!人家分得好好的一人一条小毛鱼,你自己的吃了把我的落在桌上,赔!不赔我打死你!”说着,真的上前揪住同伴要打,另一位也故意大声吵:“我怎么知道是一人一条分好了的,为一条小毛鱼打架,不怕丑!我明天一条不吃,让你这个好吃佬吃!”两人为一条小毛鱼打架,女主人开始信以为真,两头劝了半天才罢。
这本来是开玩笑戏弄女主人,谁知以讹传讹,二舅又多了一个“好吃佬”的外号。
二舅花两块钱在门口镶了一粒金牙,成为全屋第一个镶金牙的。他那厚嘴唇阔嘴巴,说俏皮话的同龄人说他“鲶鱼嘴”。他装没听出来,年纪比他轻的,说得太过分的,他才回骂一句:“你家妈妈的阔×!”大人小孩一阵哄笑,他也跟着笑。有时一群孩子跟在他后边喊——
“茅厕缸里安电灯泡”!“茅厕缸里安电灯泡”!
我也跟在孩子们后面,但我没喊。不知二舅是没听出来,还是真好性格,任凭孩子们怎么喊。大胆的跑到他面前大声喊,他才脚一踮:“端(方言,揍,打)你家妈妈的×!”
一说话就露出凸牙龈上的金牙,但并没有为二舅增添多少美感,也没为他娶妻生子加快速度。他对媒人酒海有点失望,试图另找一位媒人。倒真有一位年轻的民兵连长很热心,愿意充当他的月老。民兵连长叫他相亲时扛着枪,说扛着枪威风一些,说明介绍的是如何美若天仙的黄花闺女。说得二舅心花怒放,戴上手表,穿着中山装,扛着枪,倒真的是威风凛凛,欢天喜地地跟民兵连长去相亲。晚上到了女的家屋旁边。民兵连长让二舅把手表借给他戴着,说他先进去看看。一个多小时后民兵排长兴高采烈地出来说:“闺女同意了,但她娘不答应。下次再来劝劝她娘。”
事后,断断续续地听人们背地里说民兵连长去是去“扒灰”。让二舅扛着枪为他站岗,并说后来又怎么怎么的,我年龄小,没很弄清楚,似乎二舅当了冤大头。
邻村一位女民兵班长,人长得俊俏,热情活泼,但结婚几年都不生孩子。那时缺医少药,医疗设备差,到县医院找老中医作脉,开了一个处方,吃了药都无济于事。再后来老中医吞吞吐吐,半真半假地对她说:“您找个健康的男童子试试!”女民兵班长思来想去,终于朦朦胧胧地理解了老中医的意思。
正好有民兵训练打靶。女民兵班长有意找二舅当师傅,让二舅手把手地作示范,她胸脯伏在二舅背上,好久才说望到了枪准心。晚上拉练回家,女班长胆小,一个人不敢走,硬是要二舅送她。半路上要解小便,偏偏“裤带解不开”,要二舅帮忙。解小便时不敢走远,就在二舅身边。而且解完小便还说手冻僵了,要二舅帮忙系裤带。
一时间这成了当时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大人们说女民兵班长借二舅“男童子”的种,要二舅“请客”。但二舅赌誓罚愿:“我把她的奶一直摸到村部,又摸回家,但我真没×她。人家有丈夫,我可不做那缺德事!”
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信。二舅索性实话实说到底:“我把她送到家门口,她故意用手把我×打一下,说‘你空长了那个白铁东西,不指用!’”
(2009.11.29.)(2016.9.23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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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6 09:44

宿松龙湖 4#

2016-9-26 09:44

(4)
“司命树”片片向上的尖尖细叶,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二舅家的那间破茅屋终于盖成了新瓦屋,前后都有窗户,平头灶换成烟囱灶,并移到了屋后。二舅的破竹床也换成了新拔厅床,并移到南面。二舅在床头贴了一张并不很漂亮的女人像。
二舅依旧是光棍一条。而女民兵班长也依然没有生孩子。
这一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村西边三棵并排而立的一百多年号称“把门将军”的大枫树挖掉了,并且都开荒平整成耕地。有人提出要挖掉“司命树”,说那是“四旧”,是封建迷信。二舅大声吼道:“哪个狗×的东西讲要挖这棵树,我×他的娘!哪个敢挖这棵树,我端他家妈妈的×!”从没发脾气的他,此刻怒发冲冠,人往树边一站,都知道他的蛮力,谁敢上前?
提议的就是曾经为二舅做媒的民兵连长,现在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他在现场指挥,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且他有点愧对二舅,也真怕二舅打。后来他向大队回报了这一情况。几天后,终于来了几个扛枪的民兵把二舅抓起来,胸前挂牌游行批斗。批判队长就是这位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他第一个上台发言。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徐的华这个脱(蜕)化变质分子,相信封建迷信,说司命树主一屋的风水,动了它一根枝杈就要死人,不让人伐树开荒。这个脱(蜕)化变质分子流氓成性,晚上公开侮辱女民兵,造成极坏的影响!最让我们不能容忍的是他故意把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的光辉画像拔掉一根钉,盖住伟大领袖的半边脸,这是对伟大领袖最大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要奋起毛泽东思想千钧奉(棒),痛打牛鬼蛇神。要把他批倒批臭,踏上一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民兵连长声音宏亮,慷慨激昂,我当时极钦佩他的文彩。几天后他提升为营长,成为定工干部。
“打倒徐的华!”
“坚决打倒徐的华!”
会场接着响起激昂的口号声,淹没了力大无比的二舅。
时势造英雄!昔日挺棍英雄无敌手的二舅此刻成了狗熊,而扒灰连长此刻却成了造反英雄!好在二舅是名副其实的讨饭出身的雇农,根红苗正,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也没谁敢出面伐司命树。
民兵连长早年叫“有的奀”(奀念ne呐)。念过七、八年书,但考试成绩不及格最终未获得小学毕业证。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农村开展“斗私批修”活动。农民纯朴,谁好意思揭自己家的短?谁不想吃饱肚子?“有的奀”成了 “斗私批修”的积极分子,当时也算我们屋场有文化的人,他第一个给自己父亲写了张大字报《向××私心开火》:“××(他父亲的名字)同志私心很重,在地头开了几墒荒,种上了麦子。还在山坡下挖了几个瓜禾墩,栽了北瓜。”并且亲手拔掉自家正开花的瓜禾。他为此得到了大队领导的表扬。而他父亲却在家破口大骂“前世着作孽,生这个现世宝傻东西!”
社员们给他起了个绰号——“有的奀”。“有的奀”都背后叫,家乡在吴头楚尾,方言很重。普通话说:“有点冷。”家乡方言是:“有的奀(念ne呐)冷。”——“有的奀”意思就是“有一点憨”。但也有当面叫的。可是贬义词,也可以是褒义“积极”。这是一个两用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谓寒热两解。家乡人机敏,语言之风趣、幽默、含蓄,我望尘莫及。
“有的奀”个子不高,小时候身体不好,据说吃过燕窝,一直是“铁骨头”很少生病。“有的奀”吹他身体好,一般人插田腰疼,他说天天插田都腰不痛,我们叫他“最经拖”。他越来劲,要人跟他打赌:他腰弯着,别人站着不动,谁动了谁输;还说肩上挑着几十斤的担子走路是“养身担子”,比空手走路还快些,硬要别人跟他比,谁先停下来。别人都笑着说称他真“有的奀”,但谁也没真跟他打赌。于是算他赢了。
“有的奀”很爱胜。常言说“三个老人在一块说吃,三个小伙子在一块说力”。农村年轻人比力的一个方式是“挺棍”。两人各握扁担一头,双脚骑马式,互挺对方,谁手臂弯曲便输了。“有的奀”力气不如人,但不服输,说他“会退步”——被人挺得连连后退几十步还不认输,甚至倒退碰到树根什么的跌个仰面朝天,还孔乙己似的满脸涨红地说“树根绊倒的,我手臂照没弯!”有一次挑草到河里,五、六里路,歇钵时便有人轮番跟他挺棍。挑一百多斤草本身都累,不累为什么歇钵?但他死牙齿骨硬说不累,说他“会退步”,结果被人挺到船边还说“会退步”,被人挺到河里跌得浑身水淋淋的,还是“手臂没弯”!
“有的奀”爱吃辣椒。有一次到河里干活,中饭后人们这个那个都剩下未吃完的辣椒酱,有人起哄,“有的奀,你如果能把我们剩下的辣椒酱全吃完,算你有本事!”“有的奀”好胜心起,把剩下的辣椒酱全部倒出来满满两大碗拿起来吃,看的人山人海,第一碗吃下了,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吃第二碗时有人他统计足足喝了四瓢冷水,脸色煞白。别人笑了一下午,肚子都笑痛了,他一下午都跑到厕所里拉肚子。据说他两天没吃饭,他自己却说肚子一点事都没有。真正是“有的奀”。
(2009.11.30.)(2016.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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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6 09:45

宿松龙湖 5#

2016-9-26 09:45

(5)
二舅不久当了炊事员。酒海把二舅介绍到合作社煮饭。合作社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我当时读小学五年级,放学常到他那里玩,二舅常给我一两颗糖果什么的。二舅煮六、七个人的饭,事不多。空闲时间他把合作社院子里空隙地全挖出来,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菜,合作社有的是化肥,二舅种的菜油光水滑,比画的还漂亮。二舅还养了几只鸡、鸭,鸡蛋、青菜都不花钱买,合作社生活人人夸好。二舅勤快,里里外外地上扫得干干净净;来了化肥农药,二舅一个人便轻松卸完了,所以不用请临时工。他一年到头都住在合作社,逢年过节不用请人看仓库。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合作社里人全都叫二舅官名“的华”。合作社主任也姓徐,爱喝一盅,按辈分该把二舅叫爷爷。晚上常常有三、两个菜,二舅跟他对酌,倒也快乐逍遥。二舅白了,胖了。后来有人背后说二舅有个相好的,但二舅不承认。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便发生了变故。
一个中午,到了吃饭时间,左等右等主任没到。二舅来到主任的房前,门没上锁。主任没走,一推门,推不开。睡着了?主任习惯吃饭后才午睡呀?又推,还是推不开。他往回走,到了厨房又转回来,里边传来他曾经听到过的声音,他虽耳聋,但对这声音却相当敏感,是女人特定时刻情不自禁的呻吟。
“主任在跟女人睡觉!”二舅准确地下判断。
“谁呢?”二舅好奇心顿起,退回厨房,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房门。两袋烟的功夫,一个女人闪出主任的房门。女人头发散乱,手上拿着十几圈铁丝和一包铁钉。
“玉桃!”二舅不知怎么神差鬼使地大声叫喊。
女人面如桃花,向他瞟了一眼,一溜烟跑了。
叫玉桃的女人就是民兵营长、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妻子。副主任家中盖房子她来合作社买铁丝、铁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票证年代,买什么都要票,“粮票”、“布票”、“煤油票”、“糖票”“肥皂票”……公社干部退休,把子女安排到合作社、粮站、食品站,为什么?这些单位有实物有实权呀。要不,为什么有领导干部鼓励教师:“好好干,明天提拔你当营业员!”合作社主任大权在握,紧俏物资仓库钥匙他一人掌握,一个送上门的女人不足为奇。凭心而论,民兵营长的妻子并不很漂亮,一脸雀斑,又胖又矮。况且是等价交换,铁丝铁钉不都平价买去了吗?二舅心实,没有李英莲那样老奸巨猾,不会说“老臣什么也没看见” 。 他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直忐忑不安,好象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二舅也喜欢喝酒,倒不一定是得到酒海的真传。酒海嗜酒如命,但酒量并非天下第一。十多年后有一次他侄子请我们教师吃饭,喝酒接近尾声时,饭都盛上桌了。老人家慈眉善目,笑眯眯地出现了:
“真获益!我来敬老师几杯!”
“老人家,我们不能再喝了。”
“你们不喝,端一下盅子,我把你们一个个灌醉!”
不由分说,他不要筷子不吃菜,每人敬一杯,我们每人也回敬他一杯,有人真只端一下盅子。他又敬我们。桌上没喝的盅子里的酒,老人又笑眯眯地一仰脖子一一喝干。虽没当年喝酒柜碗里剩酒一条线的精彩,但雄风犹在。我们后来仿效几次都自叹不如,他百炼成钢,“酒海”名不虚传。我们吃完饭,老人却仰在地上睡得鼾声如雷。

二舅喝酒是真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底朝天,倒不出半点酒,他发明了两个新词,叫“龙搅”,有时叫“狗舔”。有一回屋里人一家办喜事,他一人筛酒,席上每人敬十盅,曰“十全十美”。而且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大有“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之气派。这一次“十全十美”、“一百盅”让他名声大震。
二舅学会了推牌九。正月里常有人喜欢邀二舅推牌九。二舅推牌九豪爽,量大。把庄家的钱做一次赌注叫“头到”,更有“庄家头到两家接尾”——他要三家通吃,说“脱人家裤头,让人‘铲庄’”。二舅输钱从不讨赖,输干了笑哈哈地说“明朝(方言,明天)扳本。”赢了请客,大鱼大肉,狐群狗党一大桌,从头天喝到第天,有时赢的钱全吃喝完了还不够。
那年代不象现在这样赌场办在大路上,“茶馆”一天到晚生意兴隆。干部抓赌,抓到了抬桌子游行。屡教不改的集中办学习班。二舅是死不悔改的赌徒,抬过三次桌子游行,参加两期学习班。一次学习班结束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公社革委会主任亲自问他:
“的华,以后还赌不?”
“不赌!”走出门几步后他又补了一句:“主任,你不能只问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也赌不起呀!”——之外之意,有人邀他还赌。
主任哭笑不得。这话是若干年后那位主任对我亲口说的,我佩服二舅心口如一。他嗜赌是有名的。办学习班后的第三天,一伙人约定到一家最偏僻的人家推牌九,人约齐了“三缺一”,朝他窗户亮三下电筒。当时打雷闪电漆黑一片,又不敢亮电灯,怕被人发现了。他借着闪电光,如约到场,哥们三呼万岁,夸他义薄云天。
二舅喝酒一般不醉。有一次赢了钱请客不知怎么的竟喝醉了。人们问他扒了那些闺女,他酒后吐真言,竟拔出萝卜带出泥,声如洪钟绘声绘色的把主任白天睡营长老婆的事说了三、四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客中有民兵营长、大队副主任的叔伯弟弟。回去一本奏上。民兵营长、大队副主任闻知自己“戴绿帽子”,勃然大怒,把雀斑矮胖婆娘一顿死打,供出实情。余怒未熄,带一伙人骂骂咧咧来合作社,走上前对合作社主任就是几耳光,旁边助威的人虎视眈眈,主任哪敢还手?
(2009.12.1.)(2016.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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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6 09:47

宿松龙湖 6#

2016-9-26 09:47

(7)
养鱼场前有六棵杨树,是二舅屋前司命树孙子的孙子辈。树干百孔千疮,被虫子蛀了很多大洞小洞。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的杨树不及司命树的百倍精神。而且叶子耷拉着,有气无力,树枝弯弯的低垂着,柔若无骨。跟司命树树枝紧密向树干靠拢,树叶片片向上朝天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刚来的日子,望着病歪歪的杨树,二舅想家,思念朝夕相伴的司命树。
没几天二舅便熟悉了养鱼场的生活。这里不插田,不用牛耕田耖田,不用干这些二舅不喜欢干的农活。春天,二舅到前江去挑鱼苗繁殖的“孵化水”,来去要半个多月。鱼苗繁殖场的师傅爱喝酒,酒量也大,二舅与他推杯换盏,大战三百余合亦不分胜负,师傅直叫痛快。二人甜甜蜜蜜地喝着八毛一分钱一斤的散装酒,当真酒逢知己千杯少,酒后二人无所不言。鱼苗繁殖,养殖,师傅倾囊相教,全都说给二舅。一来二去,二舅对养鱼苗熟悉了,不久便成为养鱼苗的师傅。养鱼场众人再不敢直呼他二华,更无人敢叫二聋子,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二师傅”,“徐师傅”。
养鱼苗是技术活,不累人,关键是掌握什么时间喂什么料,定时定量而已。二舅有手表,此时他已经能准确地认出手表的分分秒秒了。早晚无事时,二舅拉二胡。他不识谱,但二胡拉的婉转悠扬,悦耳动听。别人唱,他跟着拉,曲调竟然那般和谐协调。我至今仍不明白,二舅耳聋,为什么偏偏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他说话嗓子沙哑,但唱起黄梅戏,却有板有眼;唱起文词腔,高吭激扬,别有风味。二舅也爱唱民歌,当然是晕段子多。《十二个时辰》、《十八摸》,二舅能从头唱到尾。《山伯访友》的精彩片段也会唱。我最欣赏的是二舅的一首叫《手扶栏杆》的民歌:
“手扶栏杆口叹一声哪,鸳鸯枕上劝劝我情人~。……日里想着郎呀吃不下饭哪,夜里想郎满呀满床摸!干哥哥,搂到枕头当的当干哥哟~。”
歌词写的真切,曲调更加婉转悠扬,字正腔圆,正所谓余音饶梁三日不绝。毫不夸张地说,二舅的民歌如果录音下来,今天或许可能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现在有时候看到电视里阿宝唱陕北民歌,我就自然地想到二舅。
二舅勤快,手不停脚不住。空余时间下水抽蒿笋,寻蒿粑;采莲藕丝,挖藕,摘莲蓬;扯菱菜,摘菱角。他还到河滩讨地菜,黄花菜,米索菜,藜蒿,或许小时候穷吧,河里岸上能吃的二舅都认识。这些现在城里人叫生态绿色食品当宝贝的野菜,二舅都能弄。春夏季节,二舅摸泥鳅,捉黄鳝,捕大鱼,张小鱼,摸螺蛳,寻螃壳,抓乌龟,捉鳖,二舅全都会弄来。大雨季节,野生河鲜换着花样尝鲜。有时吃不完,二舅便早早起来,挑一大担鱼沿村叫卖,换回些盐呀肉呀什么的。卖的钱,二舅都拿来买酒。卖不完的,全部给了开代销店的,喝一餐酒,然后手舞足蹈,笑容满面,一路唱着戏哼着歌回养鱼场,大有英雄凯旋归来之气概。
二舅没读一天书,但他聪明,什么一学便会,我更钦佩他大胆。有一次,他跟两位同事从排湖摇船去洲地。船不大,没有蓬,全靠手摇桨。二舅以前从来没有摇过船,这一次他先看同事荡桨,然后他来荡桨,居然摇得稳稳当当。三人轮流荡桨,说说笑笑。然而,当船摇到湖中离岸10多里时,一位同事热得发了急痧,在船上痛得直叫唤。偏偏这时湖面突然刮起大风,小船在湖里如一片树叶子随浪漂打,摇一桨前进不到一尺,一浪打来后退一丈多。一会儿摇桨的那位便累得浑身无力。风更大了,天昏地暗,四周湖水茫茫一片,呼天不应,喊地无声。发痧那位顾不上肚子疼,跪在船上叩拜天地,摇桨的那一位甚至哭出声来。死亡的恐惧像四周大浪一样钻进二人的心里。
二舅接过桨,摇了几下,右手使劲,船向左,左手使劲,船向右。桨不听使唤。二舅定一下神,两手同时用力,船平衡了。他不动声色,望定远方,均匀地两手同时用力。船终于听使唤了,颠簸着向前艰难地前进。半个小时后,风停了,船上二位同时喊了声“阿弥陀佛!”傍晚时分,船终于到了目的地。二位同事死里逃生,把二舅当救命恩人谢,日后更逢人便夸二舅是神人。
(2009.12.3.)(2016.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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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妾 发表于 2016-9-29 08:23

死神的妾 7#

2016-9-29 08:23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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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9 09:07

宿松龙湖 8#

2016-9-29 09:07

RE: 司命树(1)

死神的妾 发表于 2016-9-29 08:23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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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9-29 18:35

宿松龙湖 9#

2016-9-29 18:35

(8)
养鱼场不远是铜锣墩,住着五户人家。无事时二舅常拉着二胡唱着民歌去串门,晚上也去乘凉。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人家有力气活,他主动帮着做。东家挖红薯,傍晚他一挑就是三、四担。那时没有机器轧红薯,全靠手在布满齿的创缸上“创”,二舅弯下腰一袋烟的功夫便创完两箩筐红薯。西家舂米,腿酸脚软时,二舅像救星似得的到了。他一个人能顶两、三个人。碰到人家吃饭时,叫他吃,他也不客气。人没煮饭,他回场吃。日子久了,铜锣墩的人们都不拿他当外人,有什么重事难事,喊一声二华,随叫随到。
二舅到得最多的是鲜花家。鲜花父亲那年春上死了,得的是肺结核,据说是吐血呛死的,死时面目狰狞,怪吓人的。丢下鲜花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母亲有慢性支气管炎,一咳嗽满面通红,半小时才停下来。十七岁的鲜花便成了家里的唯一劳动力。
鲜花是名副其实的鲜花,而且是牡丹芍药类的国色天香。二舅说他第一次见到鲜花是五月天,鲜花在菜园摘豆荚,乍一看,简直是天上仙女。那脸蛋儿,那身材,那个美哟,他形容不出来。他盯着足足半小时,呆若木鸡。眼珠直直地盯着,他简直看傻了,半天也挪动不得脚步。
二舅说的不假。鲜花的漂亮那是没的说。几年后我第一次见面也为之惊叹。那是我见过的现实生活中的第一个美人。身材用现代人来衡量说不上很修长,但在那个年代是高挑个儿。辫子拖到身后臀部上,轻柔摆动便是一道亮丽风景。两肩略微瘦削,细腰,圆鼓鼓的臀部,从背后便能看到一种诱人的曲线美。头发乌黑如漆,圆圆的瓜子脸,眉比现在女人们精心描画的还美,双眼皮下一双秋波。二舅说,鲜花眼眨一下,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跳一下。摄人魂魄啊,他整个身心仿佛都被融入到她的眼睛里。圆滚滚的小鼻子也象工艺品,不大不小的嘴巴,一张嘴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如白玉,说话声音象铃儿响叮当,比唱歌还好听。毫不夸张地说,电视里那些模特儿,少有能及鲜花的美丽。
二舅说那天起,他最大的愿望是每天都能看到鲜花,最幸福的事情是听鲜花跟他说话。他想方设法接近鲜花,想帮她家做事。但二舅赌誓发愿,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暧昧想法,他没有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胆量。看到鲜花挑粪,他有意往菜园里走;看到鲜花挑水,他快步走到塘边洗手;看到鲜花挑红薯,他到地边转。他不敢说帮她挑,心里一万个愿意,嘴里不敢说。尽管他敢打任何一个男人,但没有勇气跟鲜花说话。他依然“吃弹不住”。直到有一天,天要下雨,鲜花跟她的弟弟挑红薯,他蹭到旁边,鲜花的婶娘叫他去帮忙,他才如听佛音,三脚两步帮鲜花家好几百斤红薯一口气挑完。鲜花说一声:“二华哥,谢谢你!”他快乐得灵魂出窍,一夜都没睡着。
这以后,鲜花家男人的力气活几乎是二舅包了。留他吃饭,不管有菜无菜,哪怕剩饭剩红薯,二舅都吃得格外香甜。有时做完事还没到吃饭时间,二舅故意不走,等她家的饭吃。二舅成了鲜花家的义务短工。
二舅神秘地对我说,有一次,他突然听到鲜花身上一种比桂花还香甜的香味,香得让他浑身骨头酥软,头发晕。那时没有现在这些高级香水,即使有,鲜花也没钱买。那时候女人们冬天皮肤皱裂,买些3分钱一盒的洋蜜(哈蜜油)防皲。两毛钱一盒的香脂,是有钱人奢侈品,鲜花是无论如何也买不起的。但那是千真万确的香气,透彻骨髓的香气。当时两人一人一边创红薯,二舅听得真真切切,听得魂不附体。二舅至今还没弄明白哪来的香。
几年后来我看《红楼梦》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写贾宝玉“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我明白二舅并非虚言。大约是男女之间纯情的动物本能的反应吧,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或者应了酒海的一句名言,叫“狗走窠(方言,母狗发情),香十里,人走窠,还不止”。
然而听香归听香,二人只有在鲜花家有重活要二舅做事时才在一起。鲜花是名花有主,说了婆家的。用现在的话说是有男朋友,那时我们叫“定亲”,上门了。婆家在二舅同屋,营长家儿子,叫尹争龙,文化大革命开始营长说龙是封建迷信,改叫尹忠党。
忠党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但比我整整大六岁。他是老资格“留学生”,数学考试不及格,矮个子张老师把他叫到黑板前,一声吆喝“站正着!”趴地一腿打去,像一棵树似的倒在地下,但忠党——那时叫争龙便旋风似的快速爬起来。老师又是一腿,倒在地下又旋风似的爬起来。“下次能考及格不?”“能!”“回去写保证!”争龙上位时嘴角还有一丝笑意。有时罚到操场跑,差一分跑一圈。一年后忠党批斗他的老师,也是如法炮制,一声吆喝“站正着!”趴地一腿打去,不同的是矮个子张老师没有像旋风似的爬起来。
(2009.12.23.)(2016.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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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松龙湖 发表于 2016-10-1 09:21

宿松龙湖 10#

2016-10-1 09:21

(9)
给鲜花做媒的,正是他的外公,大名鼎鼎的酒海。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酒海一生给人做媒,人们当面说他“人好吃做媒,猪好吃拱圩” ,酒海毫不在意。“获益,有好口才的人才能做媒,有好生之德的人才肯给人做媒!”
鲜花的外公本来有一个响亮名字,姓陆名万福。但一般人都叫他“酒海”、“获益”,他也声叫声应,所以知道他名字的反而不很多。又因他身材矮胖,有人给取绰号“盘子奀”(一种两头细中间粗的盛谷物的器皿,又叫瓮、缸)。此公像貌实在不敢恭维,变瓜(南瓜)脸,鲇鱼嘴,有人形容他“像书上没有,怪书上难寻”。后来我在孔庙看到孔子画像,第一个想到的是他老人家。同辈人说他“大惹咀”,他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地回应:“获益,男人惹咀吃四方,女人惹咀吃裤裆。”大胆的孩子叫他“惹咀伯伯。”他至多瞪一下眼睛:“那芽儿,不获益。”几天没喝酒,耷拉着脑袋,走路有气无力,有孩子喊:“万福老儿大惹咀八!”他会瞪大眼睛骂:“你家母妈的大惹×!”孩子们越发高声喊叫,他又笑了。他儿子虽不是他百分之百的克隆,但至少有八分相似。都说“外甥多像舅”,但鲜花相貌与她娘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十万八千里。
酒海给忠党做媒并不全是有好生之德。正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 。酒海贪杯,家里通常打不起酒,合作社酒碗也不常有酒。酒瘾来了象犯病似的难受,家里呆不住,坐立不安,到处乱走。吃饭时,营长家经常来客,阵阵香气直往酒海鼻孔里钻。肚子馋虫在挠心,他不由自由地走往营长家门口转悠。营长热情好客,招呼酒海来家坐,一直陪着客人喝酒,喝到酒海鼻涕眼泪流出来才停杯。然后等客人走了才感激涕零跌跌撞撞离开。酒海人实在,到他家喝酒次数多了,一来二去,觉得对不起人家干部。忠党相貌虽不怎么样,但人家父亲是干部,儿子在学校读书,外孙女虽人苗比忠党漂亮百倍,但没有父亲,家庭贫困。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在农村这样的人家那是上上的人选。所以外公多次说,女儿自然没说的,外孙女纵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又能怎么的。
忠党成绩不好,但意志坚强,流血不流泪。我亲见他几次被老师打得皮破血出,但仍没事人一般。忠党小时候是一“瘌痢头”,人们说他搔瘌痢头是:“兄弟十人上雪山,八个辛苦两个闲;去时大雪纷纷滚,回来红日落西山。”我们同学也叫他“一轮红日当头照!”放学时他第一个跑出教室,大声喊着“冲呀!”我们都跟在他后边,把双手都往他头上方扑去,“烘呀!”
忠党还有一大特长,会睡觉,而且睡觉会打响亮的呼噜。那年期末考试开会发奖,忠党不一会就开始打呼噜。正读到我的名字时,有同学起哄,推醒他,“争龙,你得奖了,快去领奖!”他毫不迟疑地跑上前去,双手从老师手中接过奖状。下面同学笑得前仰后合,忠党捧着我的奖状得意洋洋,弄得我尴尬万分。
我们龙湖一带是鱼米之乡。每年冬腊月农闲时有一班男人在河里“摸脚迹”。插一根竹竿,人穿着皮裤,手扶着一只叫“溜子”的小船,笔直向前走,这叫“放脚迹”,以后每天早晨望着竹竿沿着原来的脚印向前走。有些鱼儿把脚印当作鱼窝,在里面舒服舒服地睡觉,摸脚迹的人便用脚踩住鱼,用鱼钩把鱼钩上来。摸到的都是鲫鱼、鳜鱼等好鱼。——“摸脚迹”其实可申请文化遗产的。这一手艺已经近30年没有人干了,不久可能失传。
忠党13岁那年父亲“有的奀”在河里“摸脚迹”,母亲让他给父亲送点菜。他来到河面,宽阔的龙湖里似乎到处有扶着小船摸脚迹的人。一样的船,一样的人,怎么也分不清谁是他的父亲。他放开喉咙喊:“爹爹喂,我送菜来了哇!”“爹爹喂,我送菜来了哇!”没有听到父亲的回答。他用双手当喇叭筒继续放声喊。不一会,河里有人答应了:“唉(e)矣!”
找到了,他一喜。然而,侧耳细听不象是他父亲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没有这么尖。他继续喊着,“爹爹喂,我送菜来了哇!”
“唉(e)矣!”继续有人答应。后来答应的人多了,并且传来哈哈大笑。他一定神,明白了,是有人“捡巧”冒充他爸。他激怒了,喊着他爸名字骂“‘有的奀’淹死的喂!”河里再没人答应了。他还不解恨。放开喉咙声嘶力竭地骂:
“‘有的奀’肉头儿喂!”
“‘有的奀’绝后的喂!”
“‘有的奀’鬼打死的喂!”
“‘有的奀’王八儿喂!”……
他将一腔愤怒尽泄在无尽的痛骂中,他要这些冒充他爸的骂个人死牛发瘟,他要骂个天翻地覆!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让你捡巧冒充我爸!果然被他骂得再无人“捡巧”了,但河面传来更多欢乐的笑声……
忠党上门时还在读小学五年级,是父亲营长亲自到校向张老师请假。上门那天一群孩子在后边齐声使劲喊:“一百饼子一百粑,一肩挑到外母(岳母)家;外母向我讨肉吃,我向外母讨马妈(老婆)。”
那门亲事在酒海看来是得意之作,郎才女貌,前世姻缘。众人劝他多喝了几盅,变瓜脸象猪肝一般颜色,嘴里象天仙配中的土地那样“嗨嗨,嗨嗨”地笑过不停,引得一群孩子又跟在他后边高喊:“盘子老儿大惹咀八!”“盘子老儿大惹咀八!”酒海不怒不恼,眉飞色舞地笑着:“获益!获益!”
(2009.12.29.)(2016.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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