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莲洞食事
■ 许若齐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倘若缺失了吃吃喝喝,行走也是索然无味的。今人之所以觉得苏东坡有趣,与他热爱美食无不相关。吃喝玩乐,吃喝在先。我们既然郑重决定要通俗易懂地活着,就要明白这个道理。 晚秋初冬,我们十余人相约去宿松石莲洞。临近中午,宿松已近在咫尺,却因湖北方向大雾封路而不得下高速。三个时辰过去,丝纹不动。饭点已过,好在车内若干女士携了点心水果,慷慨共享,聊解饥饿。下午两点,方到石莲洞,下车便径自去餐厅。 自家食堂,主人一直候着,笑意脸上。圆桌面,一溜锅子踞炉上,一圈摆开,热气袅袅;未落座,心已热了。近乎麻木的胃亦快速苏醒,与之同步的,是齿间不可抑制的充盈分泌。人也是动物,拗不过巴普洛夫定律的。好歹也是读书人,握手、礼让、寒暄,暖场的客气话断不可少;个别控制力差的,在集体把盏举杯之前,偷偷地尝几箸,动作也还斯文。
饥不择食,不可能一一的细品慢嚼;但见几道菜皆是炖烧类的,鲜见盘装的炒菜。这是一种什么饮食习惯乃至文化?皖西一带吃锅子众所周知,特别在雪花纷飞,寒霜满天的冬季,大抵咸货打底,各色菜蔬铺盖,红炭泥炉,升腾出无限的暖意。美酒催生的快意与酣畅,很容易让人抵达忘乎所以的境地。宿松处皖鄂赣交界,大别山南麓,吴楚文化交汇地。口味纷杂,吃锅子也是由来已久。我等今日姗姗来迟,用热锅菜候着,足见主人细致妥贴。作家阿城特别强调菜肴的“镬气”,意指菜端到桌上的热乎程度,以为是菜肴的灵魂所在。此种高论,我极附合。徽州谓之“吃滚”,即为吃热且烫的有汤汁之物。“滚”字,足现徽州语言的传神与精到,还有一个“嘀笃翻”,更把“滚”之状态表达得生猛鲜活。袁枚这位几百年前的大美食家就曾说菜肴的鲜美全在起锅时。《随园食单》中云:略为停顿,便如霉过衣服,虽锦绣绮罗,亦觉旧气可憎也。
想象很遥远,现实很丰满。此时此刻真正是至味在举手之劳,众人不吝赞美而绝非场面上的恭维话。主人眉开眼笑,一再说食材好,自家园子里的。这话自谦,园子之大,足五千亩。鸡鸭鱼肉,四季菜蔬,统统一网打尽。我尽夹挑红烧肉中滚刀状萝卜,那种清香绵软无以言表,只能说接足地气。终归是久违了,四十余年前在宁国乡村劳动,天寒地冻,天天红烧萝卜,长吃一月居然不腻。清晨天色渐明,疏星冷月悄然退去,我们去小河对面的菜地去拔萝卜。薄冰残缺,流水潺潺,人迹板桥霜,璎青萝卜白。打过霜的萝卜,甜脆生津,生吃赛梨;即便是切片清水裸烧,也是好家常菜。日子过得再不济,一小勺腌猪油,一把青蒜叶总是有的。奢侈一点的,放一撮虾皮调味。
几块萝卜,让我不忘初心。只是有点厚此薄彼,辜负了其他美味。好在第二天下午返程,尚有三餐,心里暗暗欢喜。只是中晚餐相距太近,食物的叠加必然产生对冲。调胃口的最高境界,应该是浅尝辄止啊! 第二天爬山,辛苦脚力,腾空肚皮,中午充分领略石莲洞佳肴。锅不变人亦不变,变化的是锅中之物,依然家常,不奢不糜。几道菜有可能久久难忘:咸肉片烧莴笋、土猪肉烧豆腐角(当地人叫条子)、红烧手工豆腐、清炖老母鸡(估计文火四小时以上)、咸鸭子炖金针菇(味极香且肉细腻,可能是豚肉,姑且存疑,不可能为此电话或微信主人)。 佳肴趣人。W先生与L先生为本土文人,名声遐迩。W先生一把美髯近尺余,很有风骨,言谈风趣诙谐,每每让人开怀大笑。我好奇,追问长髯于生活中的诸多轶事。W先生有问必答。作为中学特级语文老师,发现得意学生,奖励便是让其摸一下胡子。言及,W先生笑,我莫辨实虚。L先生中年书生模样,书写泊湖,美文迭出。席间说湖里风俗:青年男女恋爱,情投意合便划船进芦苇荡里,在桅杆上高升红旗一面以昭示人生大事已定。
过半时,上了一道汤菜让我且惊且喜:松毛覃(徽州叫法)炖肉圆。此物纯属野生,尽管价码不菲,亦很难觅得。我早年在故乡常吃,而今已成绝味;只能写写文章,画饼充饥,表达无尽绵绵念想。同桌诸人似未被所动,我便私密吃喝三盅,着实解馋。未了,还想微信邻室另一席同来的几位女士,提醒此乃可遇不可求。想想不妥,都是些开口闭口文学人生的朋友,如此,关乎品味格调;自己饕餮,还要拉人下水!事后谈及,她们都知这道菜的价值所在,卯足劲喝吃,而且毫不声张。 由此看来,吃货都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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