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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表来了,还带来了大姨娘特意熬制的山芋糖,糖香飘荡,饴味诱人,妈妈用筷头一人搅了一团串,大哥、二哥、爸爸、妈妈每个人像唆冰棒一样,全家人吃的甜甜蜜蜜,开开心心。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白糖、糖浆、宝塔糖,还有这么香甜的山芋糖。夜里做梦口水都流到嘴边角了。
第二天爸妈上班,两个哥哥上学,家里就剩我一个“无业游民”。我从里间晃到堂间,又从堂间逛到里间,万籁俱寂,还是我一个,百无聊赖,忽然觉得嘴里口水猛涨,好像应该有点东西咀嚼回味一番,那将是十分美好愉快的感觉,我琢磨着,觉得这种感觉只能是山芋糖才能给予的。我知道它现在蹲在哪——菜厨子的顶层。昨天妈妈给每个人搅完糖后,就把它搁在那的,我眼睛是跟着它跑的,不会错。它好像正向我招手呢。可我够不着,那个灰不溜秋油不拉几的菜厨子,像个巨大衙门沉重而高傲地耸立在水泥砖砌的水缸两壁上,那诱人的家伙就住在这“衙门”的最高层,好像还是笑着招手呢,不过我看出来了,那是挑衅的笑。
口水在嘴里翻腾着,不行,我要把它送到我的嘴里消灭它。欲望就是动力,我用力搬来饭桌边的方凳,站在方凳上,哈哈,那碗山芋糖,隔着厨纱坐在那里愣着呢,我来了,你哪里跑。打开厨门,把它请下来,看它金黄色略暗的面容,一扎平的快漫到碗的边沿,浓醇清透,从容自若地待在碗里,不动声色。我不知怎么办,爸爸威严的样子像一道夏季的闪电,略过我的脑际,但嘴里的口水在提着意见,他们明显已经占据了我嗓子眼的所有部位,等待我的下一道指令。我知道不能急,只能让口水再受点委屈,我发现在请山芋糖下来的时候,它在碗里整体倾斜了位置,但整体还是平的。算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嗓子眼在催促着呢,我学着妈妈的样子,用筷子搅了一小小团,心里即怕又喜,先放进嘴里,快活起来。不一会儿,奇迹出现了,我搅过的糖坑在慢慢的回拢淤合,这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和鼓舞,忍不住又来了一大团,之后再欣赏“奇迹”的过程。
就这样,每天搬凳、从“衙门”里请糖下来、挖坑搅团、再等着欣赏“奇迹”,成了我的必做的家庭作业,尽管那时只有大哥、二哥有这项“福利”,我还没轮到有。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天,爸妈突然想起来,家里的厨子里还有点甜的东西,那时家里只有一个“苦”字,爸妈只知道吃苦过日子,偶尔有朋友亲戚来送的麦乳精、糖果、之类的,一定要等到氧化了,或坏了,才舍得吃,但就这点我对爸妈总是一肚子意见,觉得他们做事太不干脆!可总是没办法提,因为提了也没用,爸爸总说我哼哼唧唧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打心底,盼着天天有亲戚朋友来,因为,那样既喜庆,又能给我带来希望。像隔壁的邻居家里就来过一个上海亲戚,叫“雅叔”什么的,我听起来总觉得他们叫他“牙刷”,他给他们带来了泡泡糖,能在嘴里嚼着嚼着,突然吹出一个白色大气泡,没等你看清楚,就“哔”的一声,白气泡又缩进嘴里不见了,能看见的是他或她一脸的满足与骄傲。
爸妈发现储存在厨子里大姨娘遥送的的礼物出现了严重亏空,十分震惊,且十分震怒,顿时阴云密布,即将雷雨交加,爸爸发怒时,一般都是这种天气。爸爸平时不爱读书,一读不费力竟搞了个双文凭。此时,他开始断案,这时他还没搞到双文凭,根据“礼物”摆放的高度,和他家教的一贯原则要求,即大要爱护小的,如果大的与小的打架,哪怕是小的错在先,那么一定是大的错,尤其当小的发出了鬼嚎般的哭声,等待大哥的将是暴风骤雨。这种暴风骤雨我哪经得起,从亏空被发现一刻起,我的小腿就已经不听使唤了,心几次快跳出来,被我硬按下去,最终,全部的风暴一起落到大哥身上。
风暴过后,家里还真来了上海人,不是亲戚,是爸妈在矿山的老同事,他们是上海人。其他,我都没记得,我只记得他们带来一包各色花纸包的糖果,各种各样的形状的,全是上海奶糖,我觉得他们又在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全看在眼里,心又好几次快跳出来,都被我按下。他们忙着、说着、笑着,谁也没注意到我,因为我太小,太渺小,还微不足道,大人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母亲教导说,忍耐是种本领和美德。我一直在往那上面靠,这次直忍到上海人走了,爸妈上班,大哥、二哥背着书包上学去,家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无业游民”。
那包上海糖在我脑子里,翻腾起来,口水在我嘴里也翻腾开来。我开始了寻找,未曾想这竟然是个漫长而艰辛的旅程。
我环顾了一下爸妈的房间,能藏东西的就是衣柜联体的上面两个大抽屉,一拉开,竟然没有!尽是些纽扣、针线、碎布条、户口本、粮油票,乱七八糟的,还有几个爸爸年轻时两次获省劳模和集体、个人嘉奖的小红本本,旧照片等等,就是没见着想见的。接着,下面的衣柜,床头柜,爸妈的枕头底下,我那时老做枕头下面满是钱的梦,所以也不能漏掉,都没有,瓶罐器物后面,也没发现,我找找歇歇,对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冥思苦想,想着下一个我翻开的东西,糖就在眼前。
一连几天,爸妈上班、哥哥上学,我就在家“上工”,坚持不懈,唯一但强大的动力是,嘴里不断涌动着的口水。后来,终于“悬案”告破的一天来了,爸妈房间壁橱里有个高高大大的大医用胶布纸筒,我几次眼睛扫过,都没往里面想。我把它够下来,打开一看,心里满是喜悦!
从此,我今天两颗、明天三颗。等亏空大白,父母又是一通雷霆,罪责自然又落在大哥身上。
我的甜蜜之后,却总让大哥承受着无可莫名的痛,可能是我成人之后心里永挥去的隐痛!
(本文由老道山人写于201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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