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退休了 石普水 听到退休的消息,我很平静。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退休是意料之中的事。早在四、五年前散步就有人跟我打招呼:“退休了吧?”我笑笑,不置可否。衰老写在脸上,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赖不掉的。再怎么伶牙俐齿百般争辩也是白搭。而且,这事也不好意思跟人争辩,终不成把身份证拿给别人看吧? 退休应该高兴才是。人生最艰难的岁月已成为过去,从此无忧无虑;人生最繁忙的日子不会再有,从此逍遥自在。都说少年属于父母,青年、中年属于家庭、属于国家。如今,所有岁月都属于自己,自由自在,来去自由。 我是屋里第一个退休拿工资的国家工作人员,多少有一点自豪感。 但是,不久便有一丝丝失落感涌上心头。倒不是舍不得学校那两支粉笔和几本旧书。教师除了一身粉笔灰,落下的就是几张几毛钱一斤的废纸,况且,这两样的优惠我已经整整五年没有了。退居二线我开始是挂职“书记” ,后来干 “督学” ,享受一级机构的待遇,每天到学校只是在房里上网,过着休而未退的生活。 熟地难忘。我6岁开始到佐坝读书,除了文革期间在家务农4年,我在佐坝生活了整整50年,甚至比在老家石屋生活的时间还要长。有人说,童年是一个谜,混沌初开,稚嫩好奇;少年是一幅画,色彩绚丽,烂漫天真;青年是一首诗,浪漫潇洒,热情开朗; 中年是一座山,顶天立地,傲视天地;老年是一杯茶,香浓美味,源远留长。我少年、青年、中年,人生最美好的年龄我都在佐坝度过。50年,半个世纪,变化多多,感触多多。 刚到佐坝,学校叫中心小学。还是这块地方,1968年开始叫中学。 刚进小学,学校是一所老北京那样紧凑的四合院。两寸厚的大宅门,油漆已经剥落;大宅门两边是厚厚的石板门框,那曾经是当时最有钱人家的烟行。大宅门进去是天井,里面是杉树木板做的“裂架”隔起一间一间房屋。大宅门正面是老师办公室,左右两间是五年级、六年级教室,教室中间是好粗好粗的一棵大树驮梁。东北角是厨房,拐弯抹角的小地方是老师住房。四周全部都是老一辈人称之为“三六九”的青砖。四合院前面有一排房子,三间教室,两个年级合班,各个村子的四年级学生都集中到这里。无产阶级大革命中学校一分为二,东边是中学,西边是小学。小四合院拆了,建成了紧靠四周的大四合院。东边一排是教室、厨房,西边一排中间过廊是教师宿舍,北边还是教室,教室中间是一间房的学生宿舍。 文革期间的学校房子四周墙壁是红砖,中间是土砖的房子。改革开放初期,学校用自有资金建了全乡第一栋楼房,全部投资不到一万元。1992年国家拨款建了一栋教学楼,坐北向南,两层,6个教室,中间楼梯、隔间,那是标准的楼房。再后来,办公楼、厨房、学生宿舍,学校楼房越来越多,越来越好。 学校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才有电灯,当时的综合厂柴油发电。 文革期间学校开办“龙湖浆糊厂” ,产品销往宿松、安庆、九江,学校第一栋楼房就是浆糊厂赚的钱。浆糊厂的职工都是学校教师的家属。 中心小学一、二、三年级都是用那种连体课桌,四年级开始是两人课桌。中间一段时间是那种单人的课桌。现在学校统一添置的那种压胶课桌凳。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解旧时波。 学校的变化日新月异。变化太快了,太大了。简直认不出来。我刚刚到学校时,四合院前有两棵枫树,碗口粗细,我摇着枫树,枫树叶子还动。一个小孩能摇得动的枫树,比我大10来岁吧。但是,如今那棵树已经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成为校园一道亮丽风景。 枫树大哥!还记得我吗?那个当年的小屁孩如今退休了! 记得当年骑竹马,转眼已是白头翁。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刚上学时,中心小学6个班,200多学生。中学开始3个班,100多学生,后来发展到6个班400多学生。上世纪末“普九”期间最高峰接近1000学生。如今9个班400多学生,真正应了那句老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60年代初,中心小学的老师是刚刚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人,还有民办教师转正的教师。那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多才多艺的知识分子!70年代,我们读中学时,老师都是小学教师拔高使用,绝大部分都是师范学校毕业的。70年代后期,我们也成了中学教师,身份是代课教师。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上世纪末。90年代后,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生成了教师主体。科班出身的英语教师、数学教师、政治教师像天上星星,可望不可即,有时分来一个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曾经为了一个本土科班数学老师,我们几次到教育局同已经开出调令的九姑高中争夺。本世纪开始,教师都是大学生,大学专科,现在各门学科都是科班出身的,而且都是本科毕业,甚至还有研究生。有趣的是,一段时间教师几乎清一色都是男人,近年来,新分配的教师大部分都是女性,阴盛阳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50年,弹指一挥间,经历的事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昔日的老师一个个退休回家,很多已经作古,曾经的同事渐渐退出历史舞台,昔日小不点的学生,如今成为顶梁柱的骨干老师。经历的七、八个校长,历历在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喜欢老师,这个昔日被称之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 如今谁也不会津津乐道。风水轮流转。时势造英雄。但是我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红民校教师,代课教师,民办教师。 刚刚进学校,一张床、一个脸盆架、一张办公桌、一盏煤油灯。每月两斤煤油办公费。办公用品包括毛笔、蘸水笔、新农村水笔、墨水,现在老师用的是圆珠笔、碳芯笔,水笔、墨水退出历史舞台,蘸水笔成为罕见的文物。两个人一个房间,床一横一竖架着,办公桌也是一横一竖放着。记不清到底搬了多少回房,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下到上,如同老鼠搬家。 我最初的头衔是“红民校教师” ,生产队长决定的。孩子们也没有谁叫老师,教室是生产队茅草屋,一块黑板,农民自己摸的黑漆,一盏马灯,一张四方桌子,孩子们坐在四方,我教她们“日月水火山石田土”,“1+1=2” ,报酬每晚两分工,一毛钱。后来参加安徽师范大学函授学习,取得大学文凭,以“五大毕业生”身份参加转干考试,成为国家教师。一步一步,沟沟坎坎,风风雨雨,酸甜苦辣咸,只有自己知道。 以前填表,“身份”一栏往往都填“学生” ,问人,领导们都这样说。其实,我是农民出身。从田地直接走进教室,从农民成为教师,我哪门子学生?“学生”者,自欺欺人也。想想自己都脸红。断断续续读了七年半书:小学五年级文化大革命,下学期停课闹革命回家放牛当农民。整整四年后,插班读初二年级,高中一年还没有读完到小学代课。小学、高中没有毕业,初中没读一年级。 我是幸运者,知足。事能知足心常泰。有人说,生命是初生无知,少年纯真,青年朝气,中年稳健,老年却是愤世嫉俗,而我,则常怀感恩之心。 从1973年至今,我教书整整43年。我天生愚笨,少年时热爱文学、医学、玄学,始终一事无成。我不是诗才,写不来诗。有一首《述职》小诗,是我一生最完整的总结:插门口田,教乡下书。走健康之路,写快意人生。教书敬业爱为本,做人谦和德立身。 教书太杂。18年语文、18年政治,人生最辉煌的岁月在学校行政事务圈子里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终于一事无成。这是我的遗憾。 有人说:童年是旭日初升,老年是夕阳西下。岁月充满变幻的风云,理想则是人生永远的北斗。 退休了,有的是时间,有的是书籍。读读书,散散步,写写博客,种点菜,挺好的。 (2015.3.28)2017/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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