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春到脚鱼咀 石普水 我二姐家在横路洲,离佐坝中学十来里。孩提时代我步行来回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兴致勃勃。而今虽不很老,想去却怕难走,今天终于下了决心:骑自行车去。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村级水泥公路一马平川。原来的高坡已逐渐填平,自行车在水泥路上跑得欢畅,脚踩下去毫不费力,原来并不难,是人已经蜕化变质。 兴致盎然,舒坦极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横路大坝上,好生感慨。 我做小学生时最喜欢到横路洲,不只是走亲戚能吃饱饭,更引诱小孩子的是坐渡船。摇渡的叫“六老儿”,他只是把舵,过渡的男人摇船。人坐在船上,船随波浪摇晃,一桨摇去,明显感觉到船向前一冲,劈开一道波浪,溅起白花花的浪花。一种新奇感油然而生。偶尔过渡的人少,半小伙的我,也自告奋勇摇桨。虽使劲不得法,船走弯路,但有一种新奇感,一种成就感。1986年,一条横亘在傅家湖的大坝结束了横路人过渡的历史。那条高16m的大坝上而今已浇铸了水泥路面,湖里有人穿着皮裤在淤泥里边栽藕,横竖成行,藕种又粗又白。生出荷叶后撒上屎素,秋后莲藕便成为人们盘中美食,只不过它还不是真正纯天然的美味。 骑车走过长214m的大坝,我精神百倍,突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四十四年前看荒的脚鱼咀去。 脚鱼咀,似乎应该写作“甲鱼咀”,但我们都这么叫,将错就错吧。 一条水泥路一直通向花屋。在沙石路的塘边问一位洗衣服的女人,有路去脚鱼咀吗?“一条大路。”洗衣服的女人说。 是大路,只是泥泞路,泥巴沾在脚上粘性极强,洗不净。 终于来到铜锣墩。这个当年朱元璋与陈友琼交战鸣锣的地方。眼前已是残垣破壁,告诉人们这里曾经住过人家。几幢楼房基里裸露出钢筋,屋前的池塘几乎填平,昔日鹅声鸭叫的村庄,此刻小树上甚至没有一只鸟。一块水泥筑的大猪食槽静静地躺在那里。土砖厕所粪坑粪缸保持着原貌。村头两座高耸的坟墓,没有碑,它是铜锣墩永远的居民。铜锣墩三幢房子还在,后边是水泥砖似乎新建不久,只是没有人。一家楼房门开着,一家民房门关着。 远处,一箭之地,充其量不过四百米的地方,就是我四十四年前看荒的脚鱼咀。我瞪大眼睛望去,啊,哪里是我的荒场,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住过的荒场?当年,一口到处是蒿草的池塘,一条黄牛,几只麻雀,常常伴随阵阵雁声的草棚,你在哪里?还记得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孩儿吗? 我是真心朝圣来的啊。四十多年来,我思你,想你。多少次,你变幻着不同的身姿出现在我的梦里。如今你为何避而不见? 在大坝上努力我走了几步,脚上已经粘满鞋的泥巴,一种粘性极强,洗不净的泥巴。眼前只见高高的大坝和高大的推土机。前面的路分明就是通向朱元璋的部队进军擂鼓的地方,几步之遥,却是遥不可及。我无法走到脚鱼咀,永远也走不到脚鱼咀。 我不有心甘但是又不得不折回来。 开着的门的楼房里走出几个人,陌生面孔,不是佐坝的人。佐坝这样年纪的人都叫我石老师。一问,果然是外来老板,长铺的,姓黄,推出来养鱼苗。我问他前面有没有一个屋墩,前面一口塘。回答说,有,现在已经堆平了。 啊,脚鱼咀,这个富有诱惑力的地方,如今从中国的版图上彻底抹去,如同众所周知的江东六十四屯。 我一阵晕眩,继而一阵悲凉。“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脚鱼咀。它永远清晰地留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脑海里,唯有他能勾画出它的形状: 一亩大小的池塘里满是残败的蒿叶和几株残荷,两亩大的屋场墩上四周都是瓦砾。两间一人高的草棚,墙头上开门,几块旧板钉的门。棚里前面的是土砖灶,田泥抹面,没有烟囱,灶前漆黑一片。灶边一口小水缸,一只小木桶。棚后边是土砖结的“床”,床上铺着一床旧青花土布的棉被,稻草作垫絮。屋后侧着两块土砖“窗户”,窗户上紧紧塞着一把稻草。里面住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几只老鼠和几对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没有电,更没有电视电脑,只有几声清脆的蟋蟀为我奏乐,排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寂寞。 亲爱蟋蟀们,我床下那几对能歌唱的蟋蟀们,你们的子孙如今在哪里?当年你们的爷爷奶奶为我弹过多少钢琴,伴我度过多少漫漫长夜?你们是否被万恶的推土机压成肉酱?用血肉之躯与脚鱼咀共存亡那是显示不屈不挠的民族气节! 我不禁肃然起敬! 路南边是祀西湖,湖堤岸上擂鼓墩草棚不见了,得胜山上高楼林立。朱元璋,陈友琼当年厮杀的地方平静得只有清风吹过。湖水碧波荡漾,我想起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无限感慨。二姐家的屋后是孟氏宗祠。三间旧屋,里面一付抬死人的“龙杠”和一部药水机,没什么古迹。屋前几块大石,断的,似乎有点历史,但我翻不动。宗祠前一所大古墓,占地十几平方,水泥围砌,前面两棵柏树。墓面向西南。一块不很大的碑上刻着“孟氏祖茔”,两边一幅对联:“祖德千秋焕彩,宗功百世留芳” , 中间是“一世祖考孟公柏林、仲祥,母赵氏、杨氏” 。上网搜索,查不出,孟氏后裔不屑于上网写文章。祠堂下边是村小,学校的学生大部分姓孟,不知后来他们可上网写祖宗? 横路洲的右边叫方圈,现在没有人住,只有一间小屋。孟姓人说,他们宿松孟氏一世祖仲祥公在江西做官,羡慕这里湖光山色来此定居。他们是元朝时来这里的。但是,方姓的人比他们还早到,但方姓的人只有几家。 沧海桑田,人生如梦。 (2011.3.25. 农历二月二十一日)写于佐坝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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