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一个满肚子故事的老人去世了(中) ——回家(95) 石普水 (3) 8月3日,农历六月二十七日“起解”。查百度,“起解”有两层意思:地方政府将钱、粮等物解送上级政府;旧时指犯人被押送上路。我们地方风俗,老人死后第三天下午抬两乘大轿到村堂庙旁边焚烧,叫做“起解” ——意思是,亡人世间一切事务已经完结,由一名解差解到阴间。这两乘大轿,解差坐一乘,亡人坐一乘。起解这天,非常热闹,亲戚朋友、屋里邻居中午都到亡人家吃饭,饭后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披麻戴孝,亲戚朋友邻里乡亲,都头戴白巾为亡人送行。一路上敲锣打鼓,12人的乐队,吹吹打打,热热闹闹送亡人最后一站。到了村堂庙,烧完轿,从此阴阳两隔,一了百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他或者上天堂成仙,可能下地狱做鬼,反正,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起解这天,打开棺材,让至亲骨肉看最后一眼。女人们哭嚎一阵后,最后用三个铁骑子男左女右钉两个,另一边一个。棺材盖与棺材终于成为一个整体。一个人彻底画上句号了。 完了!一了百了!一生一世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没有了。 这天,我是礼宾司长兼财务科主管。来客了,陪着笑脸张烟;客人送礼来了,我接礼后当众拆开红包,登记;有送“袖子”的,我还要登记姓名。 叔叔的妹妹,79岁的姑姑也来为哥哥送行,见最后一面。忙里偷闲,我跟79岁的姑姑说着叔叔的事。话不多,但是在我听来,句句经典。 姑姑说:她的父亲说,“做鸟都不到石屋飞!” ——啊!故土难忘!进材时清水、青色布、清水洗亡人胸口,孝子跪着叫:“爹爹,来家喝清茶,莫到路上喝浑茶!”为的是让亡人记得老家,我这爷爷怎么了?为什么“做鸟都不到石屋飞” ? 姑姑说,她们姊妹7个,活下来4个。她大哥14岁到得胜山——就是朱元璋亲口封的那个得胜山学石匠,后来去赵湾招亲;爷爷死时叔叔才11岁,姑姑6岁。一个娃娃11岁,被迫去耕地,把牛反着转!(反顺,方言,就是左右。)11岁,现在小学四年级学生的年龄,怎么知道反顺呢? 有一句话姑姑没说,她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孩子调皮,她用一根稻草打孩子,嘴里煞有介事的吓唬孩子说,“漆人不?辣人不?”稻草能打疼孩子吗?能感觉“漆人”“ 辣人”难受么?有这样打孩子的吗! 典型!一个文学典型!但却是真人真事!我们叫她王奶奶,个子不高却身体粗壮方面大耳,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4) 《宿松县志》“丧葬” 篇中,谓“丧葬”四个程序:包括 “入殓”(进材)、“做斋”,(请道士起道场,做法事超度死者亡魂,有管灯、做七、收殓、女性破狱及做斋等迷信活动。)、上祭、出殡。 按我们家乡风俗,老人死了,进材后第一个节目是晚上道士“管灯” ,为死者超度灵魂,入地狱免罪。但是,那个读过两三年书的地仙说,亡人死的那天是一个重丧日,补救方法是三天内不能敲锣打鼓,不能放炮,所以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才“管灯” 。 《宿松县志》叫 “管灯” ,宿松政协主编的《宿松风韵》写作“关灯” ,并说,所谓“关灯” ,就是请道士来做法事超度亡魂。姓徐的道士则说是“讚灯” ——宿松是一个方言地区,读音不同罢了。管灯五道程序:开坛、召亡、念救苦经、念忏、款亡,每道程序开始、结束各放一个炮。而且《宿松风韵》还说“关灯”最少3个,最多不限,但是“只能奇数,不能偶数。”《松兹遗韵》也有只能奇数的说法,并且写作“管灯” 。为什么?有人说,三个灯两个差官用,一个灯亡人用,5个灯怎么处理?前传后教,不必寻根问底。 为了这个说法,我们兄弟送了一个灯,凑成奇数。信神如神在。 网上搜索了一段《关 灯》《宿松道士念经》,附录于下: 无常一叹病缠身,睡卧在床月转深,服药皆无效,求神总不灵,不却三魂去,谁知遇难星,偶然一枕南柯梦,儿女嚎天唤不醒。 无常二叹好忧愁,判案司官把簿勾,地府差来鬼,追唤不停留,财产都弃却,万事尽皆休,杳然撒手归冥路,不却将身伴土丘。 无常三叹好凄惶,枉费心机昼夜忙,眼中流血泪,儿女痛肝肠,金银拿不去,空手见阎王,生前造下千般孽,殁后难逃独自当。 无常四叹急如风,万贯家财总是空,牛头并马面,勾起到阴中,贫富及老少,一去永无踪,饶君用尽千般计,大限到来岂肯容。 无常五叹急如梭,血水滔天怎奈何。刀枪剑列戟,箭树列排戈,铜蛇盘绕食,铁狗来往拖,千般苦楚无休息,孽镜台前怎错过。 无常六叹去程多,鬼使流水急如梭,皆因心造恶,受罪孽冤魔,生前都不信,今日却经过,早知如斯苦,何不当初年弥陀。 无常七叹罪孽深,孽镜台前最分明,抬头偷眼看,都是面生人,铁枷并铁锁,真果好惊人,千刀万割凌迟死,阴风吹过又还魂。 无常八叹出勾牌,不论官员并秀才,英雄和猛烈,柔善与痴呆,百工九流等,命尽总勾来,判官把簿从头验,善恶难逃这一回。 无常九叹说因由,错过人生再怎休,官员并宰相,文武伴诸侯,争名及夺利,豪富逞风流,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气不来万事休。 无常十叹已周圆,滞魄孤魂出九泉,火医沉清暑,剑树化金莲,铁城开黑坏,苦楚免钟研,冥府十王开大赦,亡魂领过早升天。 (5) 第七天请道士“做七”。所谓“做七”与管灯差不多,无非也是道士一手敲鼓,一手在桌上打锣(一个铙),嘴里唱着那内容永不变更的歌,腔调倒是逆扬顿挫宛转悠扬,但是歌词内容我一句也没有听懂,鼓打得实在好听,家中还另外有一个人帮忙打大锣。 接下来的日子无所事事。最忙的日子有三天。 初六日——出殡前两天烧香。那天早晨不到5点我就破天荒醒了,5点后“上班” 。烧香的人还没有来,我在水泥公路上散步。往北去,往南回,傻子似的来回走着,我不愿意坐。太阳还没有出来,却依然感觉闷热——持续37度以上的高温应该有20多天了吧。不久有人来烧香了。烧香时,喇叭奏哀乐、旁边有人烧纸钱、燃香放炮,烧香者披白头巾,向亡人叩首跪拜,孝子则首站于棺枢旁,面向祭者致谢,对长辈、年尊者和重要的祭客(外婆家人)复拜。屋里以姓为单位烧香,一个姓氏一班,并且还送礼,每家60元,乡村民俗,如此而已。我负责张烟,来时一人张一支烟,回去时还一人张一支烟。整整一个早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附近三个屋场的人,还有亲戚。烧香一直到上午饭前。炮声隆隆。威力无穷的冲天炮,通通通!燃烧极快的鞭炮,噼里啪啦,似乎要把那干裂的土地炸穿。 我这次不收礼。专门收礼的是我屋里首富,我的老弟,以前做过我的学生,做过石匠、裁缝、后来做鞋。现在在广州做鞋厂老板,身家几千万为人却低调,行事普通,不张扬,没有小人得志暴发户的显摆。他现在到底多少财产?——他的堂兄在他厂里搞管理,说至少几千万吧!千万富翁父子俩都来了,儿子人高马大,90公斤,看上去老外的身材,原来准备去俄罗斯留学,现在觉得国外不很安全,在国内学习商业贸易。 叔叔那一代人都走了,一个时代结束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一个时代开始了。年轻一代正在创造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生死,阴阳,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2013.8.6~13)(2711)(待续)2017/1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