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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时候,想着去离家很远的地方看世界;现在,只想回到生我养我的老地方。
2
附近的桉树岸然挺拔有如巨人。脱掉皮露出白色皮肤组织的树杆光洁如新。最大的那棵,树梢上有鸟搭了个窝。清晨,莺歌燕舞开场。女儿也醒得早,独自一人躺在床头瞪着眼睛,硬是找不到何处传来的鸟鸣声。
小学的蓝球场荒废了。蓝球架子成倾斜状屹立着如垂暮年的老人。雨水打在残缺的乒乓球台上。一排教室老牛般静卧草地之上。远处的青山依旧绿意盎然。又一个清晨,站在阳台上注视着这一切,人影浮动。那是逝去岁月中的人和事。或沉默,或呼喊,或打闹,或欢笑。抓不住的时间在眼前空空如野。突然而至的孤独袭来。从婴儿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你不再是你,你仍然是你。
吃早饭喽——
父亲的呼唤从楼下传来。多了沧桑,多了温情。
3
从家走去漓江码头的路变小了。鲁迅说,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而在这里,恰好相反。可以断定,长此以往,走的人少了,也就没了路。路被道路两旁的果树和荆棘丛生的藤科植物蚕食着它的地盘。植物的生机勃勃使得目光所及的地域更加荒芜和冷清——没有几个人在走动。
因为连续几天下大雨,漓江水浑浊得令远道而来的同学失望。他想象中的清澈见底存留在我的记忆里。我跟他讲码头对面景区的神话传说。遗憾的是我无法完整的叙述那个关于一家人从生至死最后变成如今的神山和洞府的故事。我惊讶于我的遗忘。故事中的人物曾几何时鲜活地存在过。我还没有把其中的风俗和为人道理授予我那每天睡前和起床之时乐于表达却无人听得懂的女儿听呢!
河水漫过了码头一半以上的大青石砌成的阶梯。渡船停在河对面的岸边。船主向我们挥手示意是否要过河。同学挥手回应。我急了,连忙打着不过河的手势。十几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孩子,那时候没有便捷的通迅工具,人们过河依靠大嗓门和打手势,或者,自己游过去。
生长在漓江边的男孩子,如果不会游泳,将会被人取笑。我说,我从这里游到对岸码头,然后坐渡船返回。同学笑我体力不够。我说,不是的。因为在河中央时,我怕了。当你走在水里,脚底是空的。水流似乎随时拉扯着将你吞噬。更要命的是,关于水鬼的传闻就在那时甚嚣尘上。据说水鬼能拖走一头大水牛,一条轮船,我的妈呀……
4
我们骑着大阳摩托穿行在公路上。我们去看初中时的学校。校园的梧桐树还在。教室成了工厂车间,足球场变成了油桃园。班上一个同学拿**去炸过鱼的池塘被泥土填埋了。地面长满了牛筋草。肥胖的农场老板老得掉了两颗门牙,老板娘提着一袋化肥穿行在林子里。那个众多男生暗恋过的老板娘的女儿抱着孩子警惕地看着我们。她曾经让男生们睡不着觉的白晳脸蛋和性感身材全都走了样。我想我应该跑过去当着她的面说一句:你好,我的梦中情人——我可以摘几个桃子吗?
可同学只想偷桃。反正不能空手而归。
我恨的是,岁月偷走了我的梦。
5
西街只有在夜晚来临,方才焕发她的无尽魅力。不管你是哪国人,坐在一起就是朋友,把酒言欢。
而我想起中学时的那个外教。他骑着山地车进了校园,毫不怜惜地把车放倒在地,然后对迎面而来的学生用中文说你们好。他穿两种不同颜色的袜子,一只黑色,一只白色。夏天戴一顶镶嵌着红五角星的八路军帽,容易让我想起开头一句是“红星闪闪放光芒”的歌曲。他教我们唱美国歌曲《雪绒花》,可他是个爱尔兰人。第一次上他的课我闹了个笑话。他在课堂上逐一询问学生们的名字,问到我的时候,却改了口,问我是哪里人?我紧张地回答了我的姓名。我在哄笑声中面红耳赤。他拍我肩膀叫我不用担心。中考时,英语只差一分就满分了。我估计这么好的成绩与他有某些关联。父亲说,那还用说。
6
如果不下雨,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清晨六点半,家里不停响起他的手机来电。那时我还睡在床上。迷糊中听见摩托车发动的声音,瞬间醒来。四个月大的女儿正望着我,嘴里单调地发着声,自顾自说话。
父亲老了,变得削瘦,面容存留下岁月历练的痕迹。他还是那么老实本分,带领着一群工人做他年轻时不愿意做的工作,来掩盖养家糊口的借口。他更愿意继续做一名教师。那点微薄的薪水刺激着母亲脆弱的心理。为了赚更多的钱,母亲离开了卫生院,去做销售。如今,父母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父亲说,生活不只是赠予,还会拿走属于你的东西。
7
一家人坐在住过的老房子门口的桂花树下合影。
存在过的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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