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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章草并勉明之 柯文辉 二十世纪的章草很有成就。领军人物是沈寐叟，为三百年来章草写得最好的人。在他之后，王遽常作为学生，也拜过康有为，整理字形很有贡献。像王世镗先生的章草更大众化一点，学术深度不及他们两家，普及的功劳更大。罗復戡先生有书卷味,王秋湄活跃在四十年代，各有千秋。 我希望你把上面几家作品尽量找到，从同样的字，比较不同写法，综合吸收。一家为主，几家为辅，大概在最近三五年之内，要解决的是骨头的问题，不是肉，不是筋。骨头立不住，皮肉再俊俏都没有用，好比黄金石贴在大理石上。中国愿做此事的没几个人，大都很浮躁。因为隶书，篆书底子弱，下笔就显出老底子。而行草书和章草我完全是两回事，绝对暂时不能掺和。等到五六十岁你成熟了，以后就可以浇油炸冰棍。这是我对你的一种期望，要下定决心，在五年之内苦苦的去写隶书和篆书。借桥走路，在桥上一定要花功夫，不然过不去。当然，如果过了河，如果把桥背上山，就太愚蠢。做人，不能过河拆桥，但是做艺术必须过河拆桥，不给自己留后路。桥拆了就扔在河滩上，不要急于过早的去寻找自己的风格。风格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愿你消化诸家之后，一开始要写一家像一家，然后家家都像，家家都不是，就是你自己。完全像人家，你来地球一趟干嘛？完全不像，树没有根不能活。做到不似之似，其实就是无似无不似，没有像的，也没有不像的。 比如陶渊明学汉魏诗，屈原学诗经，李白、杜甫学南北朝的乐府和学陶诗，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能感觉到他们作品气味里面有，就是会学，做到了无似无不似。再以两百年来学颜字为例，后一百多年钱南园，谭延闿，谭泽闿学颜字，也有成功之处。但是，他们片面去追求颜字的厚重，没有写出颜字的灵气。基本上，这三家还是靠颜字太近。尹秉绶是用颜字的笔法写隶书，他一点不像颜字，但出笔就是颜字。我觉得你要研究人家这个是怎么变的。尹秉绶并不以写颜字出名，有颜字丰厚的神采。希望你在参悟前人学习遗产的基础上，去消化前人。重复任何人都没有出路，包括重复自己。 一本小册子印出来之后，写这本书的你算“死”了，那段时光不能复活过来。是一个阶段的小结。让他再活过来管着你，那就完了。如果自己的习作越看越好，那并不是你的字好，那是你自己的眼光倒退了。宋克的章草不及索靖皇象的章草，太薄。聪明人掩盖得巧，乍看他的字很厚，实际上其中有设计的成分。写字每个字都要设计，太苦！总之，写章草，你的墙脚太薄，得又宽又厚。现在你不厚，行草书在借鉴的同时容易和当代流行的东西界限划不清。怎么样深入古人，怎么样与当代人拉开距离，提倡学当代的字，都会误人。自己脑子要清楚，写字不是玩给别人看的。一个人想在历史上找个五寸高的小椅子都极难，一张站票就很不错了。 起步还要包括书法以外的修养。趁年轻的时候记忆力好，多读书。行万里路也是读万卷活书。见识一广，明白很多道理。读书越多，越有洞察。像高二适只能写小字，不能写大字。沈寐叟既能写小字又 能写大字。去世前一个小时还写一副对联，仍是杰作。我希望你不重复任何人，也不疏远任何人。这是辩证关系，靠你自己去把握。老师不能替代你去吃草，跑路，挨鞭子。 王遽常是个聪明人，他的成功不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干了最笨的事：苦干而成一家。这个笨又发扬了他的聪明，他虽比沈寐叟的差一点，就差在上古遗产的消化上欠点功夫。这代人中间我只见过他。我见过他写字，但我最后一回见他，人已经抖得不行了。吃饭的时候，一勺子汤抖得三分之一都没有了。他写字的抖是无法控制，还属于自然。有一朝做作，字就会死。王遽常是无奈，他是晚年才抖，八零年以前都还是好的。你可以以沈寐叟为主，参照古贤到王遽常为止。 你当下写的章草，气息还是行草书，不是真正章草的风骨。字感觉到羸弱，要强其筋骨。弱的根本是气，气是靠学问养出来的，专门去写字很少写得好的。但是，学问也不是靠一天就能解决的。而现在在中国做学问的人太少。老师自己没做学问，怎么能教好学生。像我对先秦的东西没有下过功夫，底子不好，所以走得不远。我只能说我是个好读者，一切流派都不拒绝，习作较全，大概文学部门所有的门类都做过。长中短篇小说、散文、散文诗、诗词、美术评论、传记、戏曲，著述的阅读量来讲，曾经是很多，现在眼不行，一边看一边忘。 与刘海粟先生交往有十年，为他写了五本书。从七九年到九一年。我最好的时光奉献了。是奉命行事，虽是我的工作，毕竟帮助我认识了人和生活。 感觉到困难，其实就是自己的软弱抬了头。困难除了正面努力之外，要找任何治学捷径其实都不存在，除了王羲之父子，欧阳询父子。为什么书家的儿子大部分都写不好字，证明没有秘诀，没有真传。真传只能提高你的眼界，尊重大自然与历史，培植优美情操，战胜弱点，并不意味着谁有妙法传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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