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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榴 开 花
到山上去,到公园去,甚至到人家做客去,现时的五月,看到的都是石榴花开,红艳艳的,像舞着的天使。这石榴花开的五月,空中芙蓉广玉兰也开了,一白一红,随眼望,满世界都是。
五月石榴,哥哥出生在五月,所以他是石榴花主,所以自小就知道石榴花。母亲总有许多闲情雅趣,她照着我们兄妹三个出生的月份册分,五月的哥哥就成了石榴主人,七月的姐姐就成了水仙女子,九月的我自然就是菊花国主。母亲这样荫分了我们,顺便把买的各个月花仙子的书给了我们,从此,对这三个月的花,我就多了份喜欢和赞美。
北方难得一见石榴树,我却对那书里的片红,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兄妹们玩起来,也常做孩儿语:“哥哥,把你的石榴花给我吧,我不要九月菊,太迟了,又易落。”哥哥身为男孩子,对属于自己的生肖花却特别喜欢,不肯轻易送我,倒是常借得书给我看。有时我就顺势讥笑他:“长得像个女孩子,看谁在你的石榴裙下拜倒?”哥哥不说话,做势要打我额头给我榛子吃,于是我就笑着跑开了。
母亲总训练我与姐姐,她买给我们水仙花图案的扇子,然后叫我们一字排开,唱《十对花》,当时我们穿的是一样的白裙子,好看虽好看,但我们看过的戏里是红裙子,很喜庆,也要求母亲买给我们。——好像母亲也曾许诺要买红裙子的,但一直没有买,后来也大了,不再唱《十对花》了。不过我还记得姐姐唱曲的样子,轻扭小腰:”七月里来什么花花开又开呀?”因为七月是她的月花,所以她不允许我接,自己唱了下去,然后我才能唱“八月桂花开又开”,不过到了九月就属于我了,所以我也不急,只等着赶快唱到九月,就这样,我们从一月一路直奔十月。
唱罢之后,累了,拴了皮筋(皮带剪成绳状态,然后绷紧。是一种儿童玩的工具)在大门前的两棵枣树下玩。逢了母亲好心情,会教我们吟诵唐诗宋词,但开篇总是《代悲白头翁》,对于这首诗,母亲喜欢的紧,我们都会背了,可她还一再重复。多年之后,在学校的后山,有个男孩对我说起里面的句子:“洛阳女儿好颜色,坐看花前长叹息。”我不由想起了母亲,后来那个男孩怜惜的目光,在我无故的叹息声里,溜走了,倒是那夜松影落衣裳,顾着闻山间的石榴花香,忘记了身边人,半晌才知道,才知他也走了好久了。
哥哥当时不喜欢诗歌,非要母亲讲故事,讲韩信刘邦之类,他欣赏张良的才智,韩信的勇敢,对于刘邦,总有点小觑,但因为是刘姓(跟我们同姓),也就不说什么特别的坏话,倒是对吕后恨得咬牙。当讲历史故事时,哥哥不打岔,然我总听得昏昏,跳皮筋也觉无谓,就一个人抱着猫蹲在门墩上做瞌睡状……
母亲那么有情趣的女人,最后也在岁月的苍河里,脱下了年轻的花裳,洗尽铅脂,做了一个平凡的农妇。——石榴花开的红,就如一袭连衣裙,被谁收藏进了百宝箱,沉水了?
每逢五月,总是无端想起这些,过几日就是哥哥的生日,母亲不知道给哥哥怎么过,也不知道在石榴花开的五月,母亲能不能想起那些读诗讲史荫分花神的岁月,毕竟,那里面有她的中年,我们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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