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六月日头滚油煎

宿松龙湖

六月日头滚油煎

石普水

今年进入二伏的第一天恰好大暑，也正是从这天开始气温一直都在34度以上。于是有人说地表温度50度。其实形容天热，农民嘴里有一句绝妙好辞——“六月日头滚油煎，生得命苦莫怪天。”

您知道滚油煎多少度吗？我们知道水沸腾时最高温度100℃，而“滚油煎”时温度是180℃~240℃。所以，这实际上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有史以来最热的天应该是“羿射九日”，也不过“焦禾稼，杀草木”而已。

这些天，早锻炼我尽量早去早回。回家时常常看见一位大汗淋漓的退休干部，背心全部湿了。领导说他喜欢流汗，我身体好。其实我这破身体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好，我不出大汗是我注意运动不过分激烈。

热在三伏，冷在三九。这时候应该热。小时候三伏天似乎比现在还有热。记忆里，狗睡在门槛石上，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的，长长地喘着粗气，鲜红的大舌头拖出来老长老长，唾液一点一点往下滴；母鸡双脚在地下使劲扒，胸脯紧趴在地上，肢膀尽量贴地张开，全身吸着地下的凉气；拴在树荫下的牛烦躁不安地绕着树转来转去；知了在树枝上拼命地喊叫着……

那时候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可以降温的工具唯独扇子。毛扇，铁扇公主用的芭蕉扇，年轻公子哥儿们手中写有字画的折扇，有人草帽当扇子。

这样热的天，人却不能待在家里。“三伏天，白昼长，割早稻，送公粮。”三伏天的中午农民们必须在烈日炎炎挑稻谷把。刚刚一出门，日头立即晒得人头皮发麻。农民们一句非常形象的比喻叫“三伏天的日头，继父老子的拳头”。路过树峦，凉风悠悠，感觉到一丝快意；但是到了稻田里，脚好像升进开水里，烫得有人直叫唤“哎呦”。稻田里没有风，四周都是热气腾腾，而到靠塘岸的田里更加没有一丝一点风，像一口热气腾腾的锅，人在里面差不多快要窒息。赤脚挑着稻谷把走在沙子路上，滚烫滚烫的沙子，尖尖的毫不留情地刺在光脚上，有人痛得大声喊叫，肩膀上的稻谷差不多要掉下来。

挑完稻谷把，来不及休息，紧接着又是搭谷把。挑谷把是力气活，但是搭谷把是用劲的力气活。一身汗水紧紧地贴在身上，尖尖的谷粒、稻草满身都是。这时候不仅仅是热，还有说不清楚的难受，还有劳累加困乏，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生得命苦莫怪天”！

最热的时候晚上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往往搭谷回家，匆匆忙忙吃过饭还要分谷，然后还要扛着竹床到稻场上看夜。平常晚上睡竹床。我们家人多，竹床不够，小时候我睡着父亲竹床的脚头。母亲则睡在床上。有时热醒了，在地上铺一条旧床单，我也跟着母亲睡在上面，凊凉凊凉的，感觉非常舒服。父亲说，热人睡在地上容易得病，不让我们睡。有时我独出心裁睡在洗衣櫈上，不小心掉下地来，又懵懵懂懂到床上睡。清晨起来，家门口那块青色的门槛石格外地清凉，我往往伏在上面，把身上所有的热气散发在石头上，吸收青石的清凉。

稻场周围全部都是草，成千上万的蚊子在尽情地唱歌着，轮番轰炸向人进攻。于是用稻草扎一个长长的草把，上面洒上瘪谷，点燃，放在风头上，人钻进被子中间，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时，人不在被子中，头上一头露水，身上一身蚊子血！

有人说热不热于船上，冷不冷于船上。我知道最热的地方是河边的荒场。最热的时候是河边割谷。早晨要走七八里路，到荒场已经烈日高照。没有时间休息，像部队到了战场就开始战斗。中午吃饭时，一间小屋里到处是汗流满面的人，里面热气腾腾，外面也无处安身。低矮的茅屋檐下，仅仅不过一尺大小的地方，而且太阳马上就要到，密密地坐满了人。有老江湖早早地卸下一边门，不管不顾地睡着了。任凭旁边大声喊叫，任凭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蚂蚁蚊子苍蝇，他依然不管不顾地睡着了。那是真正经风雨见世面的劳动人民。没有风，偶尔从河边吹来一阵带着火热火热泥气的风，也感觉不到一点点凉爽。浑身疲惫的人，这时候头都不由自主地靠在膝盖上，大大小小的鼾声先后四起。

人是万物之灵，到什么山唱什么歌。随遇而安才是人。适应环境才能生存。艰苦的磨炼是一种财富。

经历过三伏天挑谷把的磨炼，经历过荒场休息的情境，才能懂得生活的酸甜苦辣，才能分辨出什么是艰苦与幸福，才能有一颗平常心，不怨天，不尤人，才能感恩社会，敬畏自然。

老天是仁慈的，太阳是宽厚的。害怕太阳的人，恐怕永远感受不到幸福！

20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