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3) 石普水 一个陌生电话结束了我在家优哉游哉的生活。 打电话的说是儿子的同学,邮电局的副局长。说我老人家文章写得好,请我去给他们编志,编村志;说没事可以不去上班;说不需要我下去搜集材料,村里自己提供。什么我的文章写得好,那是十足的奉承话,但是他说得诚恳。盛情难却,却之不恭。人往高处走,我也向往县城没有压力的新生活。况且儿子孙子住在一块享受天伦之乐,那又是一种享受。但是,我留恋生活61年的老家,难忘故土,生我养我的故土! 进退两难之际,儿子开车来接我们了。 迈出老家的那一刻,我的脚步竟然是那样迟缓。 我是一个急性子,平常走路大步流星,十几年来坚持散步,使我形成了快步走的习惯。但是离开生我养我老家的那一刻,我几乎要流泪。这是我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生活的地方,能够说走就走吗? 儿子在车上不停地按车喇叭。我们才姗姗来迟。一步三回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望着后门。妻终于返回去习惯性地推推门,推不开,门牢牢地锁上了。 儿子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大声喊。我牵着妻的手,那双曾经又胖又嫩的手,如今又痩又小,岁月如此无情啊。我们手牵手地走上了后门那个差不多有60度的斜坡。我们家从前门进出要绕好大的一个圈,平常进进出出都走后门上坡,下坡。晴天倒没有什么,雨天、特别是夜里出门就不大方便。我进进出出60多年习惯了,习以为常。妻有时埋怨,说那么多平坦的地方不去做屋,怎么单单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早年甚至当着父亲面埋怨。父亲性格不大好,但是说到这时,却是笑容满面,不无自豪地夸耀说,我这个地方呀,可是请了好几个地仙选择的风水宝地! 父亲说,他五代单传,做了这屋才有我们兄弟三人! 父亲说,他小时候与祖父一起帮人打长工,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到这里才发家致富。 父亲说,他目不识丁,到我们这一代才出了吃国家饭的读书人。 车子开出村子了。突然,妻说,等一下,窗帘还没有关上。于是,她又回家去关上窗帘。 故土难忘!离不开这风水宝地! 父亲选择的风水宝地,是在我出生7年前做屋的。 5间大瓦房,前后11根桁条深的瓦房——当时叫“十一杪水”,这在当时是远近闻名的别墅,非常气派的房子。风水宝地朝向西北,风水先生称之为乾向。门前一口塘,塘岸是青山,屋后是山坡——山旺人丁水旺财。家里10多口人,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家族。北边屋第一间中间是一个木头谷仓,里面一年到头都是稻谷。谷仓后面一张床,是奶奶和姐姐们小时候住的地方。接着是大哥大嫂的房,土砖接的过廊。中间是一丈二尺五寸宽的大堂厅,可以同时摆六酒席,当时在我们这一带绝无仅有。大堂厅前面是一块杉树照坊,后面又是一块杉树座坊。中间脊桁下面还有一根桁条,木匠刨得非常光滑,上面画有八卦,鳌鱼,还有一些什么东西现在记不很清楚。总之,非常讲究,非常时髦。父亲性格争强好胜,要面子,什么都要第一。堂厅右边是父母和妹妹的房,面积不很大,一个小窗户,那时候叫“明堂暗房”。房前是平常吃饭的客厅,客厅紧连着厨房的是一个土砖谷仓,两根木头的过廊土巴壁上挂着一盏灯,同时照亮两个地方。厨房里一个烟囱灶,灶上两口铁锅,三个汤罐。一个木池橱,一口大水缸能够装10桶水,小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挑满。厨房后面是我和二哥的房。瓦屋旁边是一排茅屋,牛栏、猪栏、厕所,还有杂七杂八的农具屋。 满满的一家人和睦忙碌地生活着,其乐无穷。 5间大瓦房在1979年就没有了,大哥、二哥都陆续搬出去了。我在这屋基上三次做屋,最后一次做楼房,但是,始终都没有动它的基础——也不敢动父亲为它的奠定的基础,到底是为什么,我说不清楚。 随着年龄的增加,我的记忆很差,经常丢三落四,然而,对于父亲建造的5间大瓦房记忆却是异常清晰。我想,即便那一天我失忆了,而脑子里这五间大瓦房都不能忘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