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刚入编的我被派往钓鱼台小学。穷乡僻壤,那里只有连绵不断的群山还有一个高山上的明珠——钓鱼台水库。第一天刚到,还没见着接待我的人,就听到几声“咔、咔”的闷响间或夹杂着“嘿——嘿——”的喊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细瘦身材的人卷着袖子,正在厨房那里劈着一堆的树桩子。太阳正高,他却劈得起劲。我想:这些人干苦力的,工资大概比我还低一点吧。 这时,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走过来道:“廖校长,分班都好了。”哇,他就是校长么?我不由得又打量了他几眼,却正好与他递过来的眼神相对,慌乱中我赶紧打招呼,一边却又小声嘀咕:“校长怎么在这里劈柴啊?”他大概是听见了,只是笑了笑,朗声说:“他们那些‘先生’,力气可都比我小哦。”初次相逢,印象深刻:这么瘦的人怎么就这么大的嗓门呢?力气也不小。 后来陈老师告诉我,学校里要劈柴时,老廖总是劈得最多的那个人,还总是打趣自己“劈柴素质极佳”。不止如此,他还常常在学校里“展示绝活”:灶台坏了,提起泥刀他就是瓦匠;电灯坏了,踏上梯子他就是电工;桌椅坏了,握住斧子他就是木匠。他的房间里什么工具都有:手电锯、老虎钳、螺丝刀、泥瓦刀……他自己专用的那把劈柴斧,把手还是用钢筋焊的。 我起初只觉得老廖粗人一个,平时教学声吆喝声特大,酒量特大,力气特大,连自我检讨时声音都特大。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处处特大”的人,却又心细如发。一开始听说他在家乡太平小学教书时“红旗年年扛,‘第一’次次包”,所以才调入“辅小”来任校长,我还觉得老陈在糊弄我,后来瞧见他教书时那认真的模样,对学生一个个耳提面命,疑虑就瞬间消散,但我依然不清楚他怎么就有那么多的精力。“粗人”老廖说话风趣但用词却豪放不羁,尤其是对着我们小年青,指点江山时颇有点儿“小李云龙”的气势。然而看着他辅导学生时却柔声柔气,耐着性子斟酌词句,像个老妈子,我又觉得好笑。 转眼年关将近,我的工资却还没有发下来,听说上面一直没有拨钱下来,老陈他们自知年前是结不了,所以早就回家了。我第一年工作,家中虽不似以前那么艰难,可就这么空手回去,觉得无颜面对母亲,于是在学校宿舍住着,新人面薄不好找人诉说,只能这般无声地抗议,也不知能不能有人发觉。正忧思苦闷之际,还是老廖,他不知从哪听说了,私下叫总务处把他自己的钱先垫上,让我先结账回家。“我这要不过来,你不得在学校住到过年哪?这出息?”听着他略显严肃的呵斥声,我有点脸红,半是羞愧半是感激。 三年前老廖已调回家乡的太平小学任教。去年年底,老廖在一次家访途中摔断了腿,我到医院探病时,他的脸上没有我料想中的痛苦,反而是打着绷带在那里和病友天南地北胡侃一气,他对着我挥了挥手:“没多大事,断了两跟胫骨而已!”依然是熟悉的语气神情,我拿过CT片子一瞅,骨上的裂缝也是特大,碎片胡乱地插入肌肉层里,他却笑得跟个没事人一般。他老婆在和医生商量手术事宜,他却打话给学校各位老师,安排他的代课事宜。搞个半天,脚痛对他而言完全不是什么问题。“上课,上课,一辈子都离不开那三尺破讲台!”我听见放下手机的嫂子在那咕哝着。当年身为辅小校长时,中心小学就叫他不用上课,可他似乎是不拿粉笔就不舒服,熬了一学期还是熬不住,终于抢了一门三年级的数学,细心地打理着。他的理由充足:吃粉笔灰才是我的职业,只做校长不是我的性格! 本学期开学个把月后,一个老师告诉我:“老廖开始躺在家里床上授课!”山区学校教师少,每个人的教学任务都很重,一个人带四五门课是司空见惯,少了一位老师,学校教学运转就很吃力。老廖是闲不住的,经不住他的强烈要求,学校每天将学生送到他家里来上课。于是,病床成了讲台,书桌支着黑板,卧室就是教室!一天午后我赶到他家,他们还没有上课!他正靠在床上,改着四年级的数学作业!十几个学生整整齐齐地围坐他的床边。仲春的阳光透过窗子跑到他的断腿上,抚摸着那一捆石膏板子,闪现出金色的光芒,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清癯的脸上还是堆满了孩子样的笑容。 我没有打扰他们,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就默默地离开了,偶一回头,忽然发现他家背后的高山上已经淡淡的绿了一片。老廖十几年里在家乡陆陆续续栽种的一棵棵杨梅苗,现在已经快是杨梅林了,它们正在家乡的山上迎风而立,开花挂果! 回到办公室,耳边还回荡着老廖那宏亮的嗓音:“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疲惫之时,但我清楚,他又准备在家乡栽下一批幼苗。 |